第三十一章 玫瑰酥饼(红墨)

上岸这些日子啸风无休无歇,忙得脚不沾地,金陵与汴京相隔甚远,未曾想先前很多消息并不真切,如今到了这边,裴怀信千头万绪,给啸风和流云的活计也是越发刁钻难办,流云忙冷香丸,啸风这边尽是在打探,可来的消息前后矛盾,真真假假难以辨别,他也只能皆递进去,由裴怀信自家判断筹谋。

在每个累极的夜里,他都想换了去府里的差事,不为别的,只为能见着红墨一面。

自她们入了齐府,他只一次进齐府去裴怀信处复命,远远在屋梁上瞧了一眼红墨也没能说上话,她说了不怕他,可他还没给她回应。

他没有她那样勇敢,啸风自认在红墨这项上他是实在懦弱犹豫,反复横跳,他甚至期盼她在齐府能识得旁的心仪之人,小厮又甚至是哪个少爷。她若放下自己,撇下那些暧昧,或许彼此轻松。

想到这里啸风苦笑,心中一点儿也不释然,凄楚不已,甚至有些怪她,明明我不值得,这丫头何苦来的逼迫我,何苦说不会怕我这样的话,让人寝食难安,患得患失,进退两难。

今日毕了事,恰巧能逗留齐府的一会儿,啸风步履轻巧入了后花园寻红墨,本只想偷偷看一眼她,但鬼使神差的顺随了内心,胸口揣着些酥点,就像从前一样,也不知期待什幺。

他自东边假山亭子闪过,瞧见芷绛带青砚还几个小丫头在那里歇着,偏不见红墨,便悄声顺了湖边往芷绛居所寻去,没一会子远远望见她提了篮子在湖对岸走动。

她今日着月白薄对襟上衣,挂一件淡青色小马甲,配荷叶色襦裙,清新脱俗,此时梳着简单双平发髻,额发薄薄,一对发环松垂在耳侧,随她走动灵巧摇摆,淡雅又活泼。

金陵便是到中秋也不冷,微凉的风带下几片落叶,翻飞着如蝴蝶落在她身侧,被她步履轻快落在后头。啸风想到前次见她,她衣着打扮还是应着汴京的式样,发梳更板正些,衣着色彩也更艳,如今却摇身一变,却俨然一个地道的江南女娘,她本就玲珑可爱,他怎能想不到清丽妆着更能衬她。一片金灿灿的银杏叶中,湖光潋滟印在她面庞,少女提篮青翠而过,不是风动,是他的心。

现下金陵盘根错节更添他对于局势复杂的惆怅,敌暗我明让他数次命悬一线,此时隔湖望着无忧无虑的红墨,他在这个瞬间想通了。

人生匆匆百年,多少人在苦苦挣扎出路,他的这十多年已然是酸苦不堪,红墨亦是如此,能遇到彼此,便是要过的有滋有味才对得起这机缘,为何躲着她?为何冷着她?为何不回应她?难不成他离了她,这世道便能给一个卖了死契的丫头什幺好出路幺?

自己之前那些纠结想来真是愚蠢至极,错过了多少时光。一旦开了窍,啸风便如练武打通了任督二脉,竟激动急切,环顾四下无人,擡脚施展轻功飞身点踏在湖面朝她奔去,只想快快献了怀中糕点,博她一笑。

红墨拎着瓜果正欲折返亭子给那里休憩的芷绛用,猛地啸风从天而降,落到面前,唬了她好大一跳,直伸粉拳锤他臂膀并嗔道,“你要作死!这齐府不比先时在林府,我们本就寄人篱下,这里规矩又大,外男仆人可不能在这后花园随意走动,你倒好,大白日练起水上漂的功夫来,让人瞧见了不得,夫子姐儿也得受你牵连!”

红墨扶着胸口,口中发怒,心中却高兴开出花儿来,他总算来找她了!她与啸风相识数年,怎会不知他不是寻常书童,他腰间挂的剑难不成是切菜用?

她心中明镜一样,只那天猛地当场撞见杀人,脑中空白,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坐轿往齐府的路上她就后悔了,自己如何那般不淡定,啸风这人本就别扭,见她吓成那个样子,不知又该如何自毁自厌,红墨不知他这些年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她不会劝慰他,更没法为他开脱。

思来想去决定不再纠结啸风如何想如何做,是对是错,只告诉他一句“我不怕你”便足以。

啸风受她嗔怪只觉踏实无比,她对他一如既往。他心内雀跃笑眯眯着上前,“数日未见,你可还好?住得习惯幺?如今齐府确实难进,我好容易得了机会来瞧你,给你拿了好东西,你且尝尝再去忙。”

红墨只盼着他不别扭则已,没料到这人不知哪根筋搭错,这般殷勤热切,一时间让她不太习惯,还未转过神儿,便瞧了他打开油纸,内里是几块雕花酥皮精致点心,虽挤碎了一些边角,但还是不掩精美。

可她却瞬间小脸一垮,旁的点心也就罢了,这倚翠阁的玫瑰酥她可是印象深刻,此酥饼形似饱满麦穗,色如皓月,更是皮酥不散,上头还起了美人凭栏花样,青砚说这精雕细琢的手法是别的地方是做不出的,此乃金陵倚翠阁一绝,普通人便是有钱也买不到,须得是倚翠阁持花笺的贵客才能享用。

啸风见她脸色不对,揣度她心情不佳,更一个劲儿用吃食讨好她。“好红墨,你尝尝这酥,很是难得,吃了保管你什幺烦闷都散了,这金陵的文人还有专门赞它的诗句曰,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销。赞它精巧细腻,凉舌渗齿,甜润适口。我特拿来给你。快试试。”

红墨皱眉撇开他道,“我今日没胃口尝什幺花笺糕点,你自拿了去享用。”

啸风听这话阴阳怪气,忍不住挡了她去路问,“你怎知这酥要花笺?”

红墨平日就不会弯弯绕,这会儿认出啸风拿着花楼物事更是拈酸带醋,哼得一声,“你也说了,有文人巴巴为它作诗,定是矜贵无比,我这起子不知道的俗人,哪能想到是给个糕饼作诗,还以为是作给哪个头牌姑娘的!”说着擡脚绕了他身旁就要走。

啸风听她这话,还有什幺头牌姑娘,哪里有不懂,红墨这是认出倚翠阁的物事才生闷气,心下着急,怕真给她走了,让她闷着气离开,可是万万不能,直捉了她胳膊道,“怎了这是?你不说,我便一直捉着你!”

红墨见他犟起来,这在齐府花园里,保不齐就来往个人,拉拉扯扯不像样子,撅了嘴没好气,“你先别拉扯我,我倒是像问问你,你这酥哪里来的?”

他笑叹一声,不回答却还反问他,这丫头也太信不过他,怎的就觉着自己就是逛花楼的人?但看着她吃飞醋还是喜大于怨,想着心情大好,眉宇间略带喜色逗她,“你觉着从哪里来?听着你是认得这酥?”

红墨直肠子一个,现下也不遮掩,气得小嘴叭叭竹筒倒豆子一般言语起来,“哼,你当我成日在齐府里,没得享用外面的福,告诉你也知道,这金陵第一酥我也是尝过的。

前日金陵花魁巡街,正巧我和青砚跟着管家去布坊挑样子,我们正在布坊二楼茶见看花车过去,青砚瞧着一花娘好面善,求了外门上阿旺给倚翠阁牵线递信,来回查对才知道,那阁里的胭脂姑娘竟是青砚的亲姐姐!

她家道中落时,亲人四散不知下落,没成想在这金陵竟兜兜转转遇上,胭脂姑娘思妹心切却不好随意出来相聚,便托人给青砚捎了小包物事,青砚拣了那里头的点心分与我尝尝,就是这个样式!

你既在花楼吃喝了,何必又巴巴打包回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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