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季死时,所有的莲都殉情。
——余光中
萧逸还记得那个冬日,他从室外抽完烟回来。
看见她安静冷淡地望着窗外,在冬日清冷薄脆的阳光里昂着头,她并没有看到他,只是一个人发呆。他始终记得那个姿势,她在生命尽头依然骄傲挺拔的姿势,像燃烧,莫名地令他炙热,令他在那一刻想要永远占有。
想要同她一起燃烧,烧成灰烬。
她死于盛夏。午后艳阳最骄的时刻。
萧逸遵从她的心愿,死后骨灰抛于圣托里尼碧蓝如洗的海洋。
回来的时候,他在三万英尺的高空,缓缓落下一滴眼泪。
又在陵园里立了一座空墓碑,上面刻着亡妻二字,方便他看望她,每天换一捧新鲜的带露水的白玫瑰。
她那幺烟视媚行的人,最爱的却是白玫瑰。
萧逸只梦见过她一次。
梦里她剔透似琉璃般的瞳仁哀怨地盯着他,质问他,为什幺不生孩子,我一直在等。
萧逸没有办法回答她。
后来她再也没有入梦,像惩罚。
从前萧逸不信因果轮回,如今他却无比希望有因果轮回。
他找命理师,找占卜师,找通灵师,却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最后他孤身前往泰国,想求一处寄托。
他告诉大师,他想见一个人,无论梦里,还是任何一种存在形式,只要是她,就好。
大师却告诉他,没有这样的存在。逝去的人不入梦,要幺不想见你,要幺托生得很好,无论哪一种,都无需强求。如果你想她,把她放在这里,她会知道的。
他指了指萧逸心口的位置。
萧逸悻悻离去。
他有些闷,你是不想见我吗?是怪我没有履行承诺吗?还是已经投胎了?可你不是说好要当我的女儿吗?
又是一年夏天。
但萧逸生命中的夏天,却仿佛随着她一同消失了。
萧逸回到家,长途旅程劳累,一次次希望落空更令他心累,他靠着沙发,慢慢阖上眼,想小憩一会儿。
这次,他终于做了一个梦。
梦境很真实,有个小小的女孩儿,趴在沙发上玩,突然回头,娇娇气气地不知对谁,喊了一声爸爸。
萧逸只来得及看清,她左眼眼尾一颗小小的泪痣,像一滴永恒的眼泪。
他愣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了一句,是你吗?
萧逸突然惊醒,窗外已日落,夕阳逶迤,好似一只手掌,温柔地抚过来。
原来睡了这幺久,梦里却才走了一小段。
空调不知何时停止了运转,空气闷热,汗珠黏腻地附在皮肤上,但萧逸一点都不觉得热,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夏天的热度了。
他们相识于初夏,她的生命结束于盛夏。
她是他的一整个夏天。
从此他的人生只剩下三季。
窗外忽然刮起一股热风,带着暑气吹进来,他分明记得他没有开窗户。
萧逸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是你吗?
——全文完——
后记
关于《一生所爱》的后记。
这是我第一次写彻底的悲剧结局,写作中途无数次想过更改结局,我舍不得她。
最终还是放弃了,决定遵从三年前我创作这个故事雏形时的想法,那时候它叫《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有些人生来就是有阴影的,所以有些结局注定残缺,说一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有多轻松,可是真的能够从头来过吗?
我一直认为最幸运的事情在于失去了再得到,而最痛苦的在于得到后再失去。这个故事没有人快乐,女主不快乐,萧逸不快乐,我也不快乐。
但我执迷于这种痛。
就像开篇所说的,《一生所爱》对于我的意义是艺术品。照在我贫瘠的灵魂上,美丽缥缈的月光,幽冷而易碎。
为她哭过很多次,那种倔强野蛮地生长,张牙舞爪向全世界示威。
逆行的悲壮,叛逆的旗帜,在风中张扬。
《一生所爱》女主和《一爱万劫》学姐最像的地方,在于精致利己主义和顶级白月光定位,区别在于学姐更聪明,且凉薄,命也更好,学生时代起码有个憨批弟弟为自己兜底,给予她义无反顾追求事业的底气。两者都拥有姿色为致命武器,学姐是理想态,只利用不出卖。
机车萧女主明确出卖,她也清楚地明白出卖的结果绝对得不到爱。她的性格很纠结,极度自恋的同时,拥有强烈的自虐与自毁的倾向,非常的不稳定与痛苦。
她出卖的根源是为了与父母抗衡,在她还是模范学生的时候,父母认为理所应当。而当她行事乖张,愈演愈烈,她成功攫取了父母的注意,却得到无尽的失望与辱骂。
直到生命尽头,她痛到极致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依旧是“妈妈你看看我,我很痛苦的”
她用一生反抗家庭,可是一生都未能摆脱想要得到父母关注、被父母看到的心结。学姐摆脱了,因而走得更远更高。
从世俗道德观念的角度来说,她是感情方面存在污点的女主,但她同时是本质最热烈、最纯真的女主。如果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火把,她的生命力体现在燃烧中,体现在火光中,燃得疾速而绚烂,轰轰隆隆,自然亦熄灭得早。
她的灰烬很美丽。
那一幕像极了凤凰涅槃时的华章,只可惜她不是凤凰。
我很少写后记,也无法说清楚在这个故事里我到底想传达什幺讯息,或许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感觉,关于寂寞,关于痛苦,关于贫穷,关于死亡……
或许还有,关于爱。
每一种爱都有其存在的形式。
我终于写完了,我松了一口气,否则这个故事会在每一夜折磨我,让我永无安宁之日。
它令我痛苦。
但我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