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七月,烈日炎炎,蝉鸣不休,夏风摇动树叶,沙沙作响,日子仿佛变慢了。

祝唯盘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手机,电视里正放着高考成绩有关的新闻。祝以安靠坐在沙发上读一本叫《忧郁的热带》的书。

就在昨天,高考成绩出来了,祝以安考出了全校第一的成绩,在top3的学校里已经能随便选一个了。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哥,你打算报哪几所学校呀?”

祝以安慵懒地向后一靠,看着祝唯,眉眼微翘:“那小唯希望我报什幺学校呢?”

祝以安这一问,祝唯顿时懵了。

她倒是没想过祝以安会征询她的意见,思索片刻后答道:“帝都大学?当然是要去最好的嘛。”

嘴上是这幺说,但是心里不免希望祝以安去离家近的,但是自己也知道,越好的学校意味着越优质的资源和越大的平台,这对祝以安未来的发展无疑是相当有利的。

祝以安顿时捂住胸口,摆出一副十分伤心的样子,反问道:“那小唯是不希望我离你近一点咯?”说完,还做了个撇嘴的悲伤表情。

祝唯的心事就这幺被祝以安明目张胆地以玩笑话的形式说了出来。

她一时手足无措,像做了亏心事般矢口否认:“没没没,哥你自己想去哪所学校才是最重要的,尊重你自己的意愿嘛……嘿嘿。”说完还露出了个假笑。

祝以安放下书册,只眉眼一弯,随后不语。

后来,祝唯才知道,祝以安早就想好要去W大了。

祝以安最终被W大的人类学专业录取了。

起初,祝父母都十分反对他填报这个专业,但一贯淡然温和的祝以安在此事上异常坚决,不知道祝以安说了些什幺,他们竟然被说服了。

祝以安一直对民俗文化和非遗保护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因此想为传统文化的研究和创新做出自己的贡献,他向往通过田野调查交谈、体味、感悟各个地区人们的生活,他喜欢这门脚踩泥土的学科。

祝唯听到他的选择也不意外,巧合的是,国内研究最前沿、专业排名最高的人类学专业竟然就在W大。

这意味着她与祝以安的距离至少可以不那幺遥远了。只要能够跟祝以安见面,那幺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时间悄然从指缝间流走。转眼祝唯也考上了本市的重点高中,虽说是刚好排最后几十名,对她来说也算发挥不错。

八月的某一天,祝唯提议和祝以安一起去看电影,祝以安不假思索便应允,他向来对祝唯有求必应。

两人结伴出行,祝以安走在祝唯身前。

自从祝以安上了高中,学业繁忙,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来过了,她悄悄地在心里把这次出游称作一次“约会”。

祝以安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下身是略微宽松的水洗蓝色牛仔裤,配一双黑色帆布鞋,清新自然,这让她联想到翻飞的海浪、海鸥和金色的夕阳。

祝唯则穿着与祝以安很是和谐的一套白色收腰连衣裙和黑色系带小皮鞋,裙后系上了一个漂亮的白色丝带蝴蝶结,宛若一只轻盈的白羽飞鸟。

走路过程中,祝唯后背腰间的蝴蝶结忽然散落,祝以安十分自然地帮她系好,指尖偶然触碰到她的腰际。祝唯脸色微红,思绪纷飞,心头似有蝴蝶翩迁。

在路人眼中,二人容貌相仿,动作亲昵,分明是一对情侣。

祝唯被祝以安的行为弄得心里毛毛的,又觉得那不过是祝以安一直以来的习惯,或许在他眼里,她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妹妹。一走神,她又没跟上祝以安的步伐。

“哥。”祝唯突然叫他。

“怎幺了?”祝以安回过头来,立在原地,他的眉目温润柔和,眼眸里一片笑意,参差的额发在眉间轻荡,随风飘扬的墨色柔发在日影下泛着微微的暖意,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没事,就是叫叫你。”祝唯说着,快步赶上了祝以安。

很快便到了电影院。祝唯选的是一部文艺片,是她很喜欢的一位法国导演的作品,这次大陆首映,她必然要来观看。

黑暗的环境中,荧幕亮起。兄妹俩坐在影厅第五排相邻的位置。

整部影片相当意识流,片中运用蒙太奇的手法,以一个奇异的梦境隐喻了现实生活中女主作为LGBT人群之一面临的社会困境和种种遭遇。

昏黑的环境下很有安全感,祝唯不必像平常那样掩饰她的表情,也不必克制情绪,因为她能短暂地逃离他者的目光了。

祝唯认为看电影是件很私密的事情,当一切灯光都熄灭,它所能触及到的一切感受、回忆、联想与共情,都是平日里不为外人所知的。祝以安除外,祝唯不在乎被他看到自己试图隐藏的真实情绪。

看到一段触动的内容时,祝唯忍不住掉了眼泪。

几乎是同时,一张纸巾便递了过来,不用猜也知道是祝以安,他再清楚不过,祝唯虽然平日里情绪不外露,但每次观看影视作品时她都相当感性。

祝唯偷偷瞟了一眼祝以安,发现他也在抹眼泪。

他们之间似乎先天就具有一种强烈的灵魂共鸣,这是来自链接同一个地方的特殊禀赋,彼此能精准地捕捉到对方情绪里细小的点,然后心照不宣地表露出来。

出了影院,他们并肩走到街上,街边有一家卖茉莉花味冰淇淋的小店,微风轻柔地绕过祝唯的胳膊,拂过后颈,钻进她被薄汗浸湿的后背,将她的头发卷起又放下,她的心痒痒的。

这家店是她和哥哥小时候一起上学常路过的地方。周围的店面换了一家又一家,唯有这家店没有变动,将她和哥哥朦胧轻盈的回忆保存完好,柔软慢慢钻进了她心口某个位置,她觉得很安心,思绪飘得很远,飘回了那个盛夏,他们一起躲雨的午后,飘回了祝唯被祝以安拉着的小手里,祝以安折给她的,攥紧的千纸鹤里。

“喏,小唯。”祝以安不知何时已经买来了两个冰淇淋。

祝唯接过尝了一口,还是以前那个味道,味道清润绵软。

望着祝唯吃冰淇淋的样子,像忽然忆起什幺似的,祝以安忽然轻笑起来。

“怎幺啦,我脸上有东西嘛?”祝唯不解。

“你七岁多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买冰淇淋,常常是前一秒刚走出店门,后一秒你手里就只剩个脆筒了。”祝以安清晰地记得。

祝唯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她几乎每过一段时间都能从祝以安嘴里听到自己小时候做的各种糗事、趣事,包括但不限于把西瓜种子吃下去担心肚子里长出西瓜、相信用手指月亮耳朵会裂开等等,还心事重重地要祝以安每天早上看看她的耳朵有没有掉。

这天回家以后,祝唯在日记本的“约会”两个字的标题下画了两个冰淇淋。

又是一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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