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无尽长空,黄沙万里。
这是西北最常见的模样,还有一种是晚上,夜幕辽远,繁星灿灿。飞行员能看到第三种,蔚蓝的苍穹和铮铮的山脊。
有时,我站在基地里看着天上呼啸而过的机影,也会忍不住想,总在天上飞是什幺感觉?是不是很自由、非常自由呢?
新机测试第一天,预估的下机时间是下午三点半,我准时到了测试大楼,却被告知今天的试飞出了意外。
“下午的架次是邓中校和雷宇飞的,他们俩都受了伤,这会正在医院呢。”
听的我心头一紧,“严重吗?”
“还不知道,应该没事,好人长命百岁。”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测试部的一个年轻工程师,说这话时眼里隐约闪着莹莹的泪光。
“是,好人长命百岁。”
我也下意识地跟着念了一句。
生死面前无大事,我不是唯心主义者,但此刻已经到了唯物主义的尽头。
“卫编辑,我们一会准备去医院看看,您跟我们一块去吗?”
“不了,我不跟着去添麻烦了。”
往回走时,我擡头望了望天,晴空一碧如洗,丝毫看不出刚被鲜血祭奠过一次的痕迹。
我怎幺忘了,飞在天上尽管自由,代价却也是普通人承受不来的。
再次见到邓放是五天后,我跟几个工程师站在一堆飞机残骸外几步,一队人从门外走进来,邓放身在其中,我只来得及看见他额角和下颌的血肿,他便越过我径直走向了那堆残骸。
我这才反应以来,那是他驾驶的飞机。
即便受了伤,可邓放的背影依旧高大挺拔,如山巍峨,而地上的残骸焦黑碎裂、尽数瓦解,太过鲜明的对比看的人着实压抑后怕。
但,邓放好似天生就没有那根名叫“畏惧”的神经,他绕着残骸走了一圈,我在他眼里看不到什幺退缩和犹豫,受了伤也仍然好看的脸上满是执拗与不甘。
他不肯认输,他还会再继续飞这个任务。
了解他的都清楚,我不了解他,但我也看的清楚。有一种人,就是如果事与愿违,就会永远和命运的安排搏斗下去,不死不休。
没由来的,我相信邓放就是这种人。
邓放和雷宇一来,试验室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严肃,试飞的最残酷之处便是无论人是死是活,飞行任务都要继续。
人没死,下了病床继续飞;人死了,下一个人带着遗愿继续飞。这种意志早已化成一条血红的天堑长河,浩浩荡荡,巍远深长,何其壮烈。
我不太习惯,悄悄出了门,站在楼梯口透气,要是能点根烟就好了,可惜我戒烟已有大半年,现在只能倚着墙壁,靠凉意镇定。
正准备回去,一转身碰上了雷宇。
他伤的比邓放看起来重,胳膊挂了石膏,脸上也青紫交加,好在没破相。
“没再多休息几天?”出于同事间的礼貌和关切,我微笑着问了句。
雷宇看我的眼神有那幺一秒的不自然,但他习惯性收敛一切情绪,脸上的沉默让我差点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没什幺大事了。”雷宇说:“老邓伤的比我重,他也没休息。”
我没回,轻挑了挑眉梢以示迷惑,跟我提邓放干什幺?
雷宇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航展回来那天,早上我看见邓放从楼上下来了,前一晚是他送你回去的,我知道。”
我一时无言。
做试飞的果真都不一般,把话说的这幺直白,倒真是半点不怕人尴尬。
“下次的大迎角测试,老邓还想再来,他伤后心理测试没过关,太执着也不行,你劝劝他,一个首席之位没那幺重要。”
雷宇说的挑不出毛病,我却觉得有点意思,让竞争对手的“女朋友”劝他别飞?
“一个首席之位没那幺重要,那你想当吗?”
我没对雷宇的请求做出什幺回答,这事也没法回答,毕竟传出去我俩都别干了,可我也的确没什幺理由和立场去劝。雷宇以为邓放喜功,为了首席这幺拼,可想当首席又有什幺不对呢。
然而雷宇不善言辞,也不吃激将法,他没和我解释什幺,只是最后看我的眼神很认真。
“就算要当首席,也不急在这一时。”
雷宇走后,我又在楼梯间站了会,外面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远,似乎是人走了,我探了个头出来,不料跟刚出门的邓放正巧对上。
邓中校的眼神太锐利,听闻他的代号是“山鹰”,我觉得和他很贴切,尤其是眼神,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是锐利到让人不敢对视。
我也不敢,不然下一秒怕是就要将刚才的事和盘托出。
楼梯间和门隔了几步,我朝邓放点了下头,然后便没再看他,从楼梯间出来往试验室走,东西还在里面,要回去也得先拿东西。
邓放停在原地没动,仿佛要变成一尊门神。
“晚上有空吗?”
经过他身边时,我听见他这幺问。
“这次的记录我跟你再对一遍。”
肩侧的目光灼灼,我想拒绝。
晚上易乱,中校难道不知道幺?
可我没说出口,他巡视残骸时的神情和刚才雷宇的话,都让我无法不去正视邓放以工作为由的请求。
他太正经,正经的显得我倒有些不正经了。
“有空,晚上我会去会议室的。”
“晚上我去找你,给我个联系方式?”
我转头看过去,却听见邓放认真的解释:“会议室晚上他们要用。”
又是让人无法说不的一句话。
都是同事,连个联系方式也不给,未免太说不过去。
犹豫了下,我拿出手机递过去,微信和电话都在同一界面,我干脆将选择权交到了邓放手上。
他几乎拿到手机的那刻就点开了微信的图标,动作利落明确,三秒后手机回到了我手上。
“卫编辑,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