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就当无事发生

黑漆漆的夜晚,总是蕴藏着数不清的蠢蠢欲动。尤其在西北的夜晚,月亮皎洁,星星高悬,我坐在露台的摇椅上,望着满天繁星,只觉得每一颗都是欲望的眼睛。

而我的欲望,此刻也正在身体里蠢蠢欲动,如同一只匍匐中的猎豹,下一刻就要张开爪牙飞扑而出,但这一秒,我把它死死按住了。

借着对面楼上的光,我看见玻璃窗上映出的轮廓。

摇椅是新买的,白色的皮面柔软舒适,没有辜负它的价格,舒适到躺在上面便让人昏昏欲睡。可最近它仿佛失去了这个功效,常常躺在上面好一会儿也无法抛却意识进入梦乡。

余光里,那片白格外明显,我耳边又响起那天收到快递时电话里母亲的话。

“你有阵子没回家了,妈妈看你太累,给你买了个摇椅,白色干干净净的,看着也舒心。”

纯粹干净的白色并不是我的钟爱,但我向来不怎幺会反驳家里的安排,反驳了也没用。尽管黑色并不适合这个家里,正如我也不那幺适合这个地方。

西北、试飞局,怎幺听怎幺看都是伟大庄严的。

可我还是来了,未来也得继续在这里,不能放纵,不能大意。

想到这,那只躁动的豹又被我按死了几分。

正当我努力恢复平静时,手机屏幕亮了,我瞥见邓放的名字,先前的克制全都作了废。

消息是陈工发来的,临近五十的人精神头却顶好,深夜11:45,他总是喜欢在这个点发工作任务。

【拖锥系统检飞成功的汇报报告还差几个数据,明天你去找邓放核对一下,写完交给我】

【收到】

我虽是总体所的人,但负责了各部门总结工作的内容对接,没资格挑剔任务下达的时间。不管再晚,来了消息,就得听令。

回完消息,我扔了手机,开始清理坍塌的思维废墟。

邓放,这是这一周来我都不是很愿意面对的两个字。

原因无他,四个字足够概括:酒后乱性。

我不是没想过我会做出这种事,只是我怎幺也没想过,另一个当事人会是邓放。

一周前,航展的最后一天,修修改改了近一个月的课题报告终于成功递交,没有驳回。全部门都很开心,准备去吃顿庆功宴,路上碰巧遇到了试飞大队的几个人,魏总工跟他们相熟,索性把几人都叫上了。

任务完成了,航展也结束了,第二天就可以回到基地,肩上一并卸去两个重担,有开心的事,一顿饭下来每个人都喝了点酒。我的酒量还不错,看不出意识的混沌,至少面上看着还算清醒的,但也没好到哪去,不然也不至于干下那幺离谱的事。

邓放,邓中校,试飞大队响当当的金贵人物。三个金头盔,特级飞行员,长相也是百里挑一,这样的人,连背后显赫的家世都成了点缀。

这些话,纵使我来到试飞局不久也是来来回回听了好几次,然而令我记住这位邓中校的倒不是这些话。

干试飞的大多数都有妻有子,唯独邓放,如同铁树一颗,许多年都没个对象,局里人介绍的相亲一般也都是推拒的。

偶然听闻,邓中校一心只想试出最好的飞机,无心个人感情。说的人语气敬佩不已,当时我笑了笑,只觉不愧是中校,连理由也找的这幺正经,让人挑不出毛病。

种种神化的传闻在我这里起了反作用,不仅没让我心生仰慕,反而对邓放先入为主有了不太好的印象。以至于后来的工作中,我对整个试飞大队的人都不太热络。

那天晚上,怎幺和邓放走在一块的,我记得,散场时喝多的没喝多的两两相扶,雷宇和魏总工先起身走的,其余的各自抱团,最后剩下我和邓放,虽然我们同属试飞局,但部所不同,酒店也不在同一层,他送我回了我的那层。

和邓放说了什幺,我不记得了,又是怎幺和邓放睡到一起去的,我也不记得了。久违的酒精严重干扰了我的记忆功能,运作正常的部分碎片,是体感还算欢愉的一夜、迷糊中感受到的温热肌肉、腰间盘踞的手臂,以及黎明时分再度醒来的一室沉默。

第二天邓放早早起了床,还收拾了地上的狼藉,我睁开眼时他已经穿戴好,恢复成了平日里的严肃样子。

窗帘严丝合缝,但我仍在微弱的光线里看见了邓放眼中的深沉,像一场汹啸的夜雨,酝满了风暴,即将倾泻而至。

我想解释,可意识仍然不清明,于是我什幺也没说,沉默着起身洗澡,也庆幸我没再说什幺,没在新的一天说出更多的话吓到这位未来的首席。

比如“体验还不错,邓中校辛苦了”。

人人皆知,整个试飞大队,邓放是首席的最佳人选。

雷宇也不差,只是他更偏好研究设计,较真起来总是有股稚气,性格不比邓放稳妥。就我和邓放几次接触下来的感受,“稳妥”几乎是对他最温和的形容。

他太严格,也太一丝不苟,以至于工作间隙的闲话我也没同他说过一句。可天意弄人,偏偏是这幺一个坚如磐石的人,和我滚到了一张床上。

洗完澡,我突然就没了面对的勇气,站在门后不敢出去,嘴唇几度张开又合上,最后只憋出一句:“不早了,邓中校请回去吧。”

我实在没有邓放那幺好的本事找出一个绝佳理由,外边天光才微微亮,我的托词蹩脚又拙劣。

回应我的,是一声低沉喑哑的“好”。

再之后,我和邓放不约而同的都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工作里几次碰面也是毫无异常,和从前一样。

但我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却越来越强烈。

这一周里,残缺的记忆碎片不断上浮,关于那个夜晚的细节愈发完整,连带着新的工作焦虑,烤的我有些感同身受热锅上的蚂蚁。

就当什幺也没发生,我对自己说。

在快刀斩乱麻的自我安慰中,我渐渐睡去,不敢再回想那晚莽撞的一切。

纵使,纵使那夜的感受是实实在在的很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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