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珩静默了下来。
白榆见他不出声,擡脸去看,却瞧见他似乎静止了一般望着将他们覆盖的锦被,下意识觉得他又有何处不适,脸色跟着蓦然沉下,正要开口询问,身前本交握在他掌中的手忽然被抓得更紧了些。
觉察出并非身体异常,她悄悄松了一口气,有意主动缓和一下戛然凝住的气氛。
“你到底做什幺梦了?跟我说说。”
他还是摇了摇头,可手上的力道却仿佛是在疾风中紧紧抓住断线即将飘走的风筝一般,在害怕失去什幺。
“我有一字,叫子泓。”
“我知道。”
他顿了顿,似在平缓呼吸,“他人起字号,都为有别于父母之名,只有我的字...不是自己起的。”
白榆眨了眨眼,接受着自己认知以外的事。
“自父皇登基,我的嫡母从小养我在身边,世人都道她仁明大义,道我们母慈子孝。”
“只有我知道,她想要送我这个名字,是因她另有打算。她不愿让我末名从玉。”
白榆的身子不可控地僵了僵,她只知贺景珩同温郁因皇位归属不睦已久,却从不知两人为人所传诵的和美从前,竟也隔着曾给一个少年烙下无法痊愈的伤疤的条条沟迹。
“父皇并未允准,她又将其强加于我,可这世上也只有她,会如此唤我。”
表面上是宠爱,面具后,却是亲近于身边却从未放下过的忌惮。
“泓这个字很好,我却不喜欢。”贺景珩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喜欢珩字,它看起来如同星月一样明亮。”
听见耳畔传来极力克制着的吸鼻声,他垂头看,竟发现白榆靠着自己之处,那层里衣被沾湿层层洇开,好似一片汪洋停留在肩头。
“怎幺了?”贺景珩不住笑起来,伸手抚上她的脸,探出拇指拂过眼下,又刮出一指的泪水。
白榆没有回应,是因为无言。
贺景珩吻了吻她的额角,呼吸声缓下,心中的刻漏走走停停斟酌了许久。
“沈星悬,我对你来说算什幺?”
她眼神滞了片刻,又在眨眼间抚回了水波。
“阿珩,是我的丈夫。”
还未待贺景珩深陷沉沦于她突如其来的温情之中,擡起又放下的手还未及再一次触及她的脸颊,又听闻她添道:
“若再不快快好起来,我就趁丈夫病重赶紧改嫁了。”
“那我一定要正正好好死在你面前。”
“疯话!”白榆怒瞪他一眼,小力在他胳膊上作势捶了一下。
贺景珩脸上的玩笑意味慢慢淡化,微弯的眼角渐平,对着她认真道:“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如此唤我。”
白榆并未注意他眉间仿若苦尽甘来的酸涩,顾自念道:
“阿珩,阿珩阿珩阿珩。”
大监此刻无声无息出现在床前,亦或是两人沉溺于敞开的心怀里并未分出心思注意,实实被那一黑影吓了一跳。
他看起来有些为难,一是为自己打破二人难得时光,二来又似是自己不得不前来煞这个风景。
“陛下,娘娘,淑妃娘娘带着大皇子来看望陛下。”
白榆闻言,顿时拘谨了起来,思索后还是从他身上起来,慌忙想下床,贺景珩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传吧。”
“是。”
他静坐原处笑看她手忙脚乱还没将鞋袜穿进,门帘处李韵乔已牵着一个锦衣萝卜头进来了。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小皇子刚学会走路,不由母亲牵着步子还不稳,此时也跟着稍稍弓身,行了一礼。
李韵乔看见白榆狼狈的样子虽有惊讶,却还是隐于心中,低垂着眉眼。
说起去年她受惊早产,历经千难万险终是保下了自己的骨肉,皇帝虽对后宫众人都无甚心思,对这个唯一的皇子却是极尽宠爱,也给了她几分底气。
“不必多礼。”
贺景珩此话一出,白榆才刚穿进鞋中要起身,那小身影忽而顾自小步跑向她,笑靥如花,对着她咿呀张口,竟磕磕绊绊叫出并不标准的一声: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