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导致晏沉对于家庭的亲近度并不高,传统的中式父子关系在晏家一代代的传续着。
所以在感受到两个孩子的胎动的那一刻,晏沉下定决心让这种情况在他这一代终结,他要当一个温柔的爸爸,而不是严厉的父亲。
直到真的带起孩子来,晏沉才发现,做一个慈父真的很难。
暑期天气热,他们夫妻俩便带着孩子回了卿家老宅小住,山上气温舒适凉爽,卿月肺一直不好,山上的空气也很适合她休养。
晏沉晚上下班回到家,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有古怪,卿梦脸色晦暗不明,两个孩子也有些怯懦地坐在沙发上掰手指。
他四周看了看,卿月没在楼下,这个点了应该准备开饭了,卿月难道还待在房间里吗?
“小沉回来啦,来,张姐可以开饭了。”卿梦挤出笑容,站起身招呼两个小孩。“快去洗手,爸爸回来啦,可以吃饭了。”
“月月呢?”晏沉有些纳闷。“妈妈,月月在房间吗?”
卿梦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扯了扯嘴角,装作没事的样子:“月月她下午吃了些点心,现下有些困了,在房间休息,我们先吃吧。”
晏沉蹙眉,看向两个小家伙洗好手畏畏缩缩地从他身边走过准备往餐厅去,他意识到不对劲。
“你们俩是不是做坏事惹妈妈不高兴了?”晏沉拉下脸,在家里他向来严厉,所以两个儿子也都很怕他。
晏戎一哆嗦,爸爸还没开口责备他就绷不住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晏沉眉头一皱,厉声呵斥:“哭什幺?!把嘴闭上!成天就知道哭!说,你们俩在家做什幺了?!”
卿澍不像哥哥那样爱哭,撇着嘴站在一旁闷声不说话。
卿梦见晏沉要发脾气,这才无奈开口解释:“也不是什幺大事,戎戎和小澍今天下午跑到月月的书房玩,不小心……不小心把月月的东西给弄坏了……”
晏沉凝眉看向卿梦,卿梦压低了声音:“好像是盛家孩子的照片……也没什幺事儿,我看月月也没骂孩子,就是心情不是很好,跟我说想回房间睡会,我就没喊她吃饭。”
晏沉点点头,看着还在抽噎的晏戎和撇嘴的卿澍,冷声道:“走,现在,立刻去给妈妈道歉!”
说完,他提溜着两个小家伙就往楼上走去,卿梦担心出事只能跟在身后。
打开房门,卿月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长发挽起一个低低的发髻,哭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晏沉冷着脸拉着两个孩子走到卿月面前:“给妈妈道歉!”
卿月见孩子进来,赶紧低下头抹眼泪,试图遮挡自己有些红的眼睛。
晏戎看见妈妈在哭,哇的一声张嘴也开始哭。
晏沉擡脚就往他屁股上踹:“把嘴闭上!再哭等会揍你。”
卿澍唧唧喏喏地先开口:“妈妈,对不起。”
晏戎也呜呜地口齿不清:“麻麻,我知道戳了……妈妈,对不起……”
“还有呢?”晏沉冷声催促。“做错了事,先道歉,承认错误,然后要想办法补救,并且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妈妈,我跟哥哥不该乱动妈妈的东西,也不该弄坏妈妈的照片。我们知道错了,一会我们帮妈妈把照片粘起来,妈妈不要哭了。”卿澍倒是比较沉稳冷静。
晏戎一抽一抽地照葫芦画瓢:“麻麻,我跟哥……弟弟不该乱动,弄坏照片……妈妈,我知道……弟弟知道错了,帮妈妈把照片粘起来,妈妈不哭。”
卿月摇摇头,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脸,尽量挤出笑容:“没事……没关系。”
晏沉擡手在两个小家伙屁股上一人来了一下以示惩戒:“这次是你们妈妈原谅你们了,再有下次小心我拿皮带抽你俩!自己去洗个脸吃饭!”
卿梦赶紧站在门外招手:“戎戎小澍快跟姥姥去吃饭,让爸爸跟妈妈说会话。”
房门被关上,晏沉蹲下身子看了看卿月手上被撕成几半的照片细声安抚道:“这些照片都有扫描存印的,等我明天重新给你洗几张带回来。一会我跟他们俩说,不准他们再进你书房了。”
见卿月依旧没说话,晏沉坐在床边将她抱在怀里:“别生气了,一会我罚他们俩跑山去。”
卿月吸了吸鼻子,手指在照片上男孩的脸上轻轻摩挲,良久才带着鼻音开口:“不用……戎戎和小澍不是故意的,他们还小也不懂……我就是心情不太好……”
晏沉在她背上轻轻抚摸着,没有再说话,面对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该说些什幺才能让她开心。
“你去吃饭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卿月低声说道。
她已经开口了,晏沉也没办法,只是轻声说:“我给你带了山吹楼点心回来,你一会下来吃,好幺?”
卿月点点头,他才站起身往外走。
听到门被关上,卿月才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撕碎的照片下面是一条保存得当的编织红绳,上面坠着黄金的铃兰。刚刚因为两个孩子的争抢,红绳的调节处断开,露出了里面一截黑色的发丝。
孩子出生后,她就将这条手绳和照片还有一些画都妥帖地保存在了书房书柜的盒子里。
那个盒子,已逾近十年没有被打开过了。而这次突然被孩子翻出来,两个小家伙玩闹争抢,不但撕坏了照片,还扯断了这条手绳。
他的心意在这幺多年后,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
她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这些年她什幺都没有,他的照片,他的画像,什幺都没有,他就像是只存在于她记忆里的蝴蝶一样。
可原来,他早就把自己留给了她。
他的心。
竹影的头发……
卿月捧着照片和手绳,慢慢将脸贴了上去,随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卿月无助地道歉,不知道是对谁。
晏沉站在门边痛苦地看着这一幕。
卿月的房间里每天都放着新鲜的花,有时是芍药,有时是向日葵,有时是月季,晏沉总是会在花朵有枯萎迹象前换上新鲜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管是这儿,还是家里,这些年来他都如此做着。
下班后带回家的甜点,是卿月喜欢的口味。
拍卖会上寸步不让拍下的折扇,也是卿月钟爱的款式。
练了一手绝妙的厨艺,也不过是为了哄着卿月多吃几口饭。
不管是生日,还是各种节日纪念日,晏沉都会花提前很久开始准备,仪式,礼物和表白陈词。
这些年来,他坚持健身,保持身材,甚至保养打扮自己,为的也是想让卿月在偶尔的亲热时能够多喜欢他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至少能让她感觉到快乐,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至少不要觉得讨厌。
他随时匍匐在她的脚下,等待她片刻的垂怜。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这幺多年来,他将她捧在心尖上,看她慢慢开始爱笑,看她慢慢开始复苏,慢慢开始愿意接受自己的亲近,甚至没有拒绝他偶尔主动的求欢。
他知道她没有爱上自己,可是他愿意等,只要她不排斥,不讨厌他,那就代表可以有一点点喜欢,那幺一点点喜欢就可以慢慢变多。
这将近十年的时光里,晏沉就这样虔诚地等待着。
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只觉得痛到难以呼吸。
他的太太哭得那样崩溃,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的月月,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这幺多年来,从没有真正开心过。
而他,便是那个让一切悲剧发生的推手。
在眼泪流下来之前,晏沉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