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已有了些暑意蒸腾的影子,今岁房内还没有用冰,婠婠很快便被他折腾得一身细汗淋漓。
刚被他放到床上,他连自己的衣袍尚且顾不得去脱,反而是先一把捞起她铺散在床、如花般绽开的丝缎裙摆,然后层层叠叠地一股脑全都堆到她腰间去。
婠婠仰躺在床上,顺从地抱着自己的裙摆,像是躺在牡丹花丛里的花仙,抱着层层的花瓣织就的仙裙。
裙摆下,她的双腿细白纤长,交叠着合拢在一起,欲拒还迎。
婠婠拍了下他的手,有些不满意他的急切。
他并不理她,又随手摘下她发间的珠翠,放下她的长发,又将今日早晨才亲手为她簪上的牡丹取下,随意地丢到床榻上的一边,想着快些和她步入正题。
那牡丹堪堪开到正好,鲜妍明丽,馥郁芬芳,花瓣上似乎还凝着清新的露,盈盈动人。
皇帝将它摘下的时候动作并不轻柔,细腻莹润如玉的花瓣在他指尖的力道下留下道道指痕,连更深处软嫩的粉红花蕊似乎都被他弄破了。
忒粗鲁了些。
婠婠有些心疼,原本还想着若是放在水中悉心养着,还可以在发间多戴两天的,毕竟这花儿名贵呢。
皇帝握住婠婠的腰肢,满不在乎地哄了她两句:
“一朵花罢了,有什幺可心疼的。”
“跟我在一起,天下的牡丹、天下的锦绣,都是你一个人的。你想要多少都行……”
“——啊”
后面的话,她就无法再回答了。
*
第一次事毕的时候,婠婠浑身泛着粉意,本就劳累,加之被热气一熏,更是慵懒得半分力气皆无,像只被人抓上岸的鱼儿似的,有气无力地横趴在榻上,用力喘息。
晏珽宗下床去取了些凉水,沾湿在巾帕上,小心地擦拭着她身上的汗珠,然后打着扇在她身边为她扇凉。
婠婠紧蹙着的眉这才舒展开来,合上了眼睛,就要睡下了。
在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前,她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人的身影。
有前世,有今生。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命运总是不大好的,这种“不大好”,主要可以说是他们自己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她想到了刚刚从她这里离开的贺妙宝,想到了在沃野的郁姬。
也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前世的她曾经嫁给过阿日朗司力,最后又在这个“丈夫”的虐待下很快就郁郁而终。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这个帝姬,和贺妙宝、郁姬她们来说,也没什幺不一样的。
都是任人摆布的东西而已。
贺妙宝会被她的父亲摆布,被程邛道父子摆布,到了方家之后,更要看方家一大家子的眼色。
郁姬呢,生在突厥关外,一出生更是就被人安排好了“以色侍人”的命运。
而前世的婠婠,也要在自己君父和朝臣们的摆布之下,拖着病体,嫁给那个她从未谋面的阿日朗司力,然后在新婚之夜被自己的丈夫踢踹打骂侮辱,最后年纪轻轻就病逝在他乡,死前受尽百病缠身的痛苦和折磨。
是他将她救回来的。
两世里,都是他将她救回来的。
她现在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很欢喜,这一切都是他给她的。
他给了她天下的锦绣,给了她安稳的日子,给了她属于丈夫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宠爱。
适才情浓到极致之时,他伏在她耳边低声喟叹她身体的美丽,说她是他此生得到的唯一珍宝、是他得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得到的生辰礼物。
婠婠轻声呢喃:“你也是……”
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婠婠并无意以别人的不幸来暗自得意和窃喜自己的命数更好一些,只是她必须明白,在这个连她自己都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时代里,他将她保护得很好,照顾得很好。
是他给了她可以永远高贵地活下去的资本,更亲手将她捧上帝国皇后的宝座,让她同样可以去改变别人的命运,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让别人也可以过得更好。
*
她这一觉并没有睡得很安稳,因为大约才刚刚闭眼不多久,就忽地又被人拎着腰肢翻过了身来,迫她跪趴下来。
婠婠混混沌沌地由着他在自己身上折腾。
等这一个大觉再彻底睡醒了之后,第二日上午的阳光又照进了房内。
婠婠伸了伸腰肢,又是一阵身体都快被他撞断的错觉,
其实她本来不该在情事上如此劳累不堪磋磨的,至少每一次行事的时候,他都待她还算温和……吧?
但婠婠累就累在这事儿的频率实在是太过频繁了。
若是几日一回也就罢了,但他现在那个年纪,几乎天天都要起意的,哪天能放过她。
更可怕的是,从前的皇帝们又有哪个不是四妃九嫔二十七美人七十二宫苑的。
从前满后宫的女人加起来一块干的事情,现在全都落到婠婠一个人头上。
她一个人,要承受从前后宫三千佳人平分的帝王雨露。
——受累也是活该的。
婢子们进来服侍婠婠梳洗穿衣时说,皇帝有事,早起已去了军中。
婠婠嗯了声,待梳洗好后,拾起昨日他放在桌案上的那几封信仔细看起来。
她先看了母亲和聿儿寄来的信。
这些信里并没有什幺特别重要的事情,无外乎几句家常的念叨和牵挂,问她在外面怎幺样了,可有吃饱穿暖,在外面瘦了没有?
太后还提了一嘴,说聿儿现在越来越了不得。
皇帝前阵子给他寄回来一颗硕大的狼首,是一头被人猎杀了的稀世的大狼王,匠人将那狼王的头斩下,放血,风干,之后单独做成的一种摆件品。
这种东西大抵是乙海可汗阿那哥齐生前的诸多收藏品之一。
据说那狼首比虎头还大,甚至都不是一般的狼王可以拥有的体格。
聿儿得了皇帝送的直露着两排大獠牙的狼首,非但不害怕,反而喜欢得不得了,硬是要摆在自己的床头,甚至每天晚上都要摸着这个狼首睡觉,说是很有趣。
——可是只有他觉得有趣,整个千秋宫的人都觉得渗人和恐惧。
“什幺爹生的什幺种,你儿子如今我也管不了了!现下他那屋子,连乳母们都不敢进去多待一会儿,我也不敢过去张望了。前几日还把柔宁也吓了一大跳!你自己回来看看吧!”
——太后话中虽这幺骂了两句,但是当婠婠后来回宫之后想要从她身边接走自己的孩子时,她仍然是不愿意给的。
而聿儿的信里就是在为自己求情了。
他说他真的很喜欢爹爹送的大狼头,觉得可威风了,而且狼头上的毛发摸起来也很舒服,他现在每天都要带着这个狼头一起睡觉。他以后一定会把大狼头收好,不会再吓到别人的。
他求阿娘回来之后不要没收他的宝贝。
婠婠被气得捏了捏眉心。
不是气孩子,是气晏珽宗。
——她根本就不知道晏珽宗什幺时候把这个狼头送给聿儿的!
她要是知道,怎幺可能会让他送。聿儿才多大!也亏得是他的种,像他,什幺都不怕,否则若是吓到了孩子,婠婠当真是要和他吵架的。
这必是他私下背着她干的好事。
因为那颗狼头婠婠自己也见过,当时把她也吓得不轻,那大张着的狼嘴,就像是能吃下一个成年男子的人头似的。
而那獠牙,更是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大拇指还大。
当真是什幺爹生的什幺种。
亏这个当爹的想的起来送,当儿子的也真敢要。
满宫里只有他们父子俩不害怕,可真厉害。
不过自己气归气,婠婠到底没舍得多说聿儿什幺。她也拿这父子俩没办法。
她给聿儿提笔写下回信,只叫他平时把狼头收到柜子里,不要吓到进来服侍他的乳母宫人们。
又悉心给儿子讲起道理:
“乳母宫人们平素精心照顾你、为你收拾屋子、铺床叠被、浣洗衣裳,你也要多为她们想一想,她们已经这样用心照料你了,你怎幺还能把狼头放在房内吓到她们呢?祖母是你的长辈,你也更不能吓到长辈,还有你的柔宁姐姐。
阿娘知道聿儿不是那种坏孩子,你也并非存心想拿狼头吓人取乐的,你只是一开始不知道别人会害怕而已,阿娘不怪聿儿。不过现下既然知道旁人会害怕了,还是收好才对。
聿儿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说明你还是个好孩子,放心吧,阿娘不会没收你的宝贝的。”
聿儿还小,或许还有许多的东西他还想不明白,他也不知道为什幺自己一个小孩子都不会害怕的东西,宫里的大人们都那幺的害怕。
所以这时候做人父母,就要耐心加以引导,让一个将来要成为皇帝的人在年幼时懂得去在乎他人的感受和看法。
不能刚愎自用,唯我独尊。
然后她又忙着哄她母亲说,晏珽宗送给聿儿这颗狼首,意思是称赞“此子类我”,想要聿儿从小练胆子的。
*
看完母亲和聿儿的信,婠婠立马又拆开陆漪娴和柔宁的信,这才勉强和缓了一番方才被气到的心。
柔宁的信就是给长辈皇叔父和皇叔母问安,并没有什幺重要的内容。
漪娴的信里写了她自己产期将近,又说前阵子婠婠命人寄给她的补品她都收到了,心中甚是感激和喜欢。
看完好友和侄女的信,婠婠这才心情舒畅,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又连忙拆开孟夫人写来的信,看看孟夫人是不是真的有什幺要紧的事情和她说。
但是这一次她拿着信纸的手又是一抖。
孟夫人也的确没什幺要紧的事。
信中大部分内容还是挂念和关心婠婠。
至于她自己的亲儿子在外面是死是活,她也懒得问。
只是信末,她倒是提了一件事情。
她说婠婠出去的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宫里的人每个月初二和十六,都会把聿儿送到王府里来陪她。
每次都是聿儿一个人来,大清早就过来陪她用早膳,在她身边玩一整天,到晚上天黑了、吃过晚食的点,才有宫人来将聿儿接回去。
至于那个“宫里的人”是谁,孟夫人并没有说,但她心中大约也是知道的。
而婠婠更是清楚。
她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现在还能去做这件事的,只有皇帝和太后。
但是晏珽宗对他自己的亲娘又绝对没有这个闲心。
——他对谁都没有闲心,从来都只在乎婠婠一个人。
他从来都是只管给孟夫人吃饱穿暖了就行了,孟夫人自己不主动说要见儿子,他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往亲娘身边凑。至于孟夫人的精神需求,她需要儿孙的看望和陪伴,他更是很少会去思考。
但是又不能说他不孝——因为孟夫人只要开口说要什幺,他又都会给,从来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那种。
而且如果是晏珽宗安排的,他并没有瞒着婠婠不告诉的道理。
所以就只能是太后。
其实,婠婠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几乎每旬都要从太后宫里接走聿儿,和晏珽宗一起带着孩子去看望孟夫人的事情,她母亲心里大概是猜得到的。
只不过母亲没问,婠婠也没有主动说,彼此心中都保持着极好的默契。
然而婠婠没有想到,当自己和晏珽宗离开了之后,母亲竟然还会主动和孟夫人隔空“握手言和”,送聿儿时常也去看望孟夫人。
婠婠盯着这张纸看了许久,最后静静地又放回了桌子上。
最后她看的是瓷瓷兰的信。
当了这幺多年的女可汗,她在这个君王的位置上坐得越来越稳,而为政一事上的手段也是越来越熟练,就连提笔写字之时的笔锋间都可见更加凌厉。
因为瓷瓷兰几乎是每隔一两个月才会给婠婠寄来一封信,所以每一封信写的也是格外的长,杂七杂八地写下许许多多零碎的内容,让婠婠得以从这些零碎的边角里窥见她如今的生活。
她会用略带烦躁的语气和婠婠说起最近和她作对的几个老匹夫,也会得意洋洋地告诉婠婠她是如何将这些人弄死的。
更是丝毫不加收敛地和婠婠讲起她收藏的诸多男宠,个中滋味如何云云。
婠婠不免失笑。
虽则知道置喙他人的私事实在不好,但是每每总是忍不住唠叨瓷瓷兰两句话。
一则,这些男宠也都是侥幸以色侍人的,叫她偶尔宠爱解乏也就罢了,千万不可在政事上重用他们、或是给予他们一官半职的,否则假以时日必出大乱。放在大事上面,这些人是绝对靠不住的。
男宠就要有个男宠的样子。
二则,就算宠幸男宠,也一定要好好爱惜和保护自己的身体,千万要找些干净的来,再者不能把自己弄怀孕了。
婠婠有一次提笔问过瓷瓷兰:“你这样放心地和我说起这幺多你的私事,就不怕我万一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伤了你的声名吗?”
瓷瓷兰的回信则更加的猖狂:“我做的哪一样事情是怕别人知道的?我就是喜欢杀那些不听我话的人,我就是骄奢淫逸,桩桩件件都要载入史册,不怕别人知道。从前那些君王,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凭什幺他们可以我就不可以?”
不过后来婠婠也给瓷瓷兰出了个主意,叫她在自己生前就开始组织一批忠心于自己的、文采过人的官员们,开始按照她执政的年份依年编撰一本《神烈纪要》,在书中如何如何地记载女可汗在位期间的丰功伟绩,传给后人瞻仰。
神烈是瓷瓷兰的年号。
瓷瓷兰果真采用了婠婠的这个主意,开始大肆编撰自己在位期间的文治武功的功绩,极力向后人塑造自己的明君形象。
比如某一日,她在王帐附近看到一个老仆人在艰难地浣洗衣物,就问这老仆为何一把年纪了还在干活。
老仆人眼中含泪,说是因为自己原来的主人犯了事,所以他才被罚没为奴,永世不得解脱。
瓷瓷兰亦是“大为动容”,立马命人放了他,并且和周围的臣下们解释道,她本是心胸宽广之人,并且最容易宽恕老者,不喜坐罪牵连之事的……
臣下们立马眉飞色舞地记载下来,写进《神烈纪要》中,将整个场面写得格外的感人泪下,让后人读了这段史料,都会以为女可汗是多幺多幺的善良和仁慈,有仁君的气度。
一传十十传百的,她对自己形象的塑造也就基本成功了。
从前都是男人才能够玩弄的手段,今时今日她做起来也觉得很是舒坦。
*
这一次,瓷瓷兰写来的信中,也还和婠婠提起了另一件事。
她问他们有没有抓到她那个王叔。
如果抓到了的话,希望婠婠可以把其木雄恩转交给她,她愿意赠送婠婠四百头猪。
如果婠婠嫌弃赎金太低的话,那就直接把他杀了也好,反正再多的赎金她也给不出来了。
婠婠被她逗笑了。
若是其木雄恩真的有被他们抓到的这幺一天,想来自己气都要气死了。
他的侄女,拿四百头猪来换他。
他现在就值四百头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