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店里,我暂时把刚才的问题给抛开了,但其实不只这次的无视,我一直都刻意地在忽略她带刺的那一面。
赌周围的谁都不会戳破这和谐的保护层,并且自以为是地赌输了,输得心甘情愿。
注定把友好相处的苗头数次点亮再掐灭,掐灭又点亮。
「要选什么好呢?」
跟她一起坐到吧台座,我翻看店员拿过来的菜单,追求每行字仔细读过一遍,如同面对人生大事,详阅每条注意事项。
从饭到面,再从饮料到炸物,去掉看不懂、不敢点的,最终放下菜单做好抉择。
料理种类琳瑯满目,除了小菜跟点心,几乎全是饱足感很够的。
既然如此就得选最有吸引力的牛肉了,味道浓厚好入口,配一大口白饭就是绝配,好爱这种高热量的奢侈速食。
但我却发现她早就把手肘靠在桌面托着脸颊发呆,眼神涣散得极其地打击士气,对店家也挺失礼的。
以至于我拿着菜单偷偷靠了过去,探查同伙的身心状态,营造私下密谋的气氛。
「妳选好了?」
「我想吃这个。」
「那妳都选好了,怎么还不开心呢?是怕我帮妳出一半也付不起吗?难道是我刚才看到最贵的豪华海陆双拼丼?」
她摇头否认,指尖轻戳我竖放在她面前的菜单,我急忙跟着往她手指的方向看。
然后只看见一份装满炸鸡的大碗丼饭,而非我预想的龙虾、海胆、黑鲔鱼、和牛之类的高级食材。
「这也不算太贵啊,豪华惊喜炸鸡丼听起来不错,要操心的只有热量...嗯,热量啊,的确值得冷静下来多考虑。」
半盒麻糬的卡路里都能轻松超过一碗白米饭了,大量的炸物就更不用说。
我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睛,试探着往她的腰摸去,想像这是不容易被捏坏的烤年糕、倒不了的叠叠乐。
对听说很温驯的猎豹传达友好的讯号可能就是这种感觉,颤抖的手会非常非常小心地捏捏看皮毛底下的软肉。
我成功捏到就赶紧缩手,不敢再多停留,而她目睹整个过程,跟着揉了几下被我捏过的地方,不理解这有什么意义。
「妳可以做个解释吗?」
「...嗯,手感不错!不瘦不胖刚刚好,绝对可以放心吃,不要在意我,真的,别在意。」
果然很难发生女孩子之间友好争论谁瘦谁胖的小概率事件,真有被她捏的情况,恐怕她是会捏着我的脸颊叫我清醒点。
我用力晃头才把那样的画面从脑袋里晃出去,提醒自己别老爱幻想些奇怪的东西,现实大于想像。
于是我重振旗鼓打起精神对着她问:
「所以是热量的问题吗?」
「...不,是我自己吃不完。」
喔,她示弱般的眼神使我心软,冷面娇羞也许就是在指这种表情吧。
于是我乐意适时展现淑女的风度,大方地拍胸表示:
「那我来帮妳吃。」
「妳有更想吃的吧?」
「可是...」
「有吧?」
「我承认是有啦,想吃牛肉的。」
「那就好,可以点了。」
她淡定地做出结论,迅速把填划好桌号跟品项的菜单递给前台,就是不确定她是胸有成竹地交出满分答卷,还是理直气壮地给了只写座号姓名的白卷。
我当真是非常不安啊,饮料点心也是她点的,完全没法预测会上什么样的餐。
说吃不下的人一般会加点那些吗?不会吧、不会吧,我是不是该提前呼叫支援。
我果然当不来淑女,应对不了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姐,早知道就别逞强了!
结果,等餐点上桌的空档,可能是点的比较多才格外费时,我又冷静下来开始找话聊,权当躺平任宰。
能聊的话题有多少就抛多少,偶尔搭得上几句话就会聊,虽然大部分时候我都在解释前因后果,因为她经常不在场。
也幸好她是小口喝著白开水听我讲故事,笑点大概也挺高的,不然我讲着讲着连自己停下来喝水润喉都要喷茶了。
最后是聊到社团,我说自己是话剧社的,她竟然露出很多事情都想得通了的表情。
总之我说到了去幼儿园演的一场公益演出,剧名是国王的新衣,也是我演得特别入戏的一次表演。
遭坏心的裁缝师欺骗的国王脱下华贵的礼服,穿起透明无色的空气衣裳,举办游行上街展示这人见人夸的穿着。
国王坐拥财富地位,由此收获许多赞美,却快要维持不住赤裸之下的灿笑,虚伪的欢欣鼓舞能遮掩真实的愚行吗?
谁能为他停下这场游街示众,他的人民要为他演多久的奉承。
为了不被当傻子而开怀接受的新衣服,听话配合这场戏的臣民,无法脱身于欢快情境的国王。
最终由年纪幼小,不该承担死罪的男孩来做出为何国王没穿衣服的提问,点破个中骗局替后来政绩优秀的国王和四周的民众解围。
而我不喜欢也不讨厌这出剧,因为没有真正戳穿我现实里的骗局,一如台上演员和场下观众。
「对了,妳为什么不先用发圈把头发绑起来?等一下吃饭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
「那我拿我的来帮妳绑一下?我会绑很多发型喔,双马尾、麻花辫、垂耳兔,一定很适合妳。」
「妳是很喜欢成双成对吗?」
她在有限的距离里把身体往旁边挪,坚决反对我的提议,看来是不喜欢被别人梳毛碰头发。
像这样的对话也不少,我得问好多个问题,问到我确切明白自己还不被信任。
就算我知道她其实把发圈放在了外套内侧、头发是自己剪、有她自己更喜欢的发型,也是后来才听她说连理发店都讨厌。
耳边吹弄头发的燥热和声响等同牙科机械的嗡鸣钻洞,只不过在理发店洗过头,她还会再自己洗一次。
那种把心爱的珍贵收藏收着不给其他孩子碰的心态让我羡慕,因为我不忍心独有的太多了。
然而越去把细节扒出来分辨缘由,就越是闷闷不乐,察觉生活里的不快乐在增加,暴露它们的原样。
直到每次污渍扩大得遮也遮不住,只得收拾掉脏了的桌巾,为影响那几分钟的笑闹而紧握颤抖的手。
「跟我聊天有那么紧张?还差点把水打翻」
「没有啊,我很镇定的,妳看我筷子都拿得好好的,要现场夹豆子也是可以的。」
「要玩就等要节分的时候再玩,随便妳去路边夹都夹不完,别撒到我眼睛里就好。」
「小柚子还懂开这种玩笑啊?我当然不会撒到妳眼睛,把妳跟鬼一起赶走,好运不就跟着跑掉了?」
「我只知道再不快吃,饭会凉掉。」
好吧,看她这样大概是不过传统节日的,不,该说她对没好料可吃的节日都不太有兴趣。
要是有吃的,像我期盼有回礼的友情巧克力,都能收过她回送的白色情人节礼物。
是挺符合节日名称的白色小熊吊饰,还被从旁路过的砂美羡慕了一下。
回想起来,我就是在那时深切感受到她隐藏的少女心的,实在太揪心了,以至于她又再次误解我的恍神。
「妳嫌弃?」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介意口水这点小事?妳看,我现在就来抢第一口了,啊~」
然而我心思荡漾(?),手里叉着炸鸡要抢先开吃,叉子却被握住。
「刚炸好,吹凉再吃。」
「难道妳在关、心、我?」
「不然要看妳直接被烫到吗?」
音阶一个接一个地往上飘,我情不自禁地夸她真好,她却沾完蜂蜜芥末又去沾美乃滋,没考虑要番茄酱。
怎么不沾沾经典口味呢?我把炸鸡往被我沾得不剩几滴的红色酱料里沾,感叹共同的喜好莫名就少了一个。
「妳该不会薯条才沾番茄酱?」
「不,我当然选糖醋酱。」
又一个私底下会想直呼她骗人的狡猾说法,明明那仅限外食,她自己炸出来的全都会弄得很缤纷。
起司、肉酱、海苔粉、黑白巧克力,难怪家政课会怕被人抢光,是我的话也不会想给那几个拿了就跑的幼稚鬼。
这样的惊喜就该像铺满白饭底下的牛肉,低调地享受、默默地分享,我也夹给了她好几片。
「所以妳那时候是躲在哪里啊,我怎么一直没看到妳躲在什么隐密的地方?」
「不告诉妳,说了就躲不了了。」
「嗯...那拜托妳至少跟我说妳躲了多久,有没有看到我做丢脸的事。」
「妳上楼之前,我就在了。还有妳说害我便当凉掉,然后边愧疚边大口吃,我也有看到。」
看啊,这就是信息差,闷声做大事的人往往把优势用在奇怪的地方,令人丢失脸面而不自知。
面对我假装难过,实则羞耻心发作的指责,她是满脸的疑惑不解。
「这样妳不就是故意让我吃的吗!?呜呜...骗我请妳吃饭,好过分。啊,难道妳生气也是装的,其实根本没生我的气?」
但我也燃起一种「我们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差」的期盼,眼神闪亮地回望她。
「不是。我想看妳的人品,以为妳不会真的吃,会放回我教室的桌上。」
「呜呜...是我让妳失望了,非常抱歉。妳竟然还愿意跟我吃饭,哼哧...我好感动。」
反应大,假哭,戏很多。
如果她当时要吐槽我的话,也许会这么说吧(但她没有),而我也会演技很差边假哭边回她不带脏字地评价算妳狠。
有预感她是我这辈子都看不透的人,演不来又猜不准,难说她懂人情世故。
会扎心地戳穿我,趁着我痛得还没缓过来,不牢牢抓紧就会仿佛早有计划地消失在我的交际圈。
「因为妳好像很听话,我才想测试看看。」
「好可怕...一脸单纯地说这种话。」
仅仅是半认真的调侃,听见她回应真实得令我感到刺耳的看法就够恐怖了。
「是吗?妳就不奇怪?又不是特别尊敬我,为什么要把态度低成这样,攀关系就这么重要?明明直接把饭钱赔给我就好。」
「妳是这么看我的吗?我才不是想攀关系,我、我是...想要,想要尽量跟每个人好好相处。」
「不惜放低态度?」
那时我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尤其我当下明白从她那里得不到什么缓和情绪的安慰,不只是她不擅长,也是她没有听惯我习以为常的场面话。
所以她不会高高在上地同情我,对我的问而不答也不做任何评价,一如往常地平静,没表示鼓励或厌弃,仅凭这偶然的缘分待在一旁看我的反应。
有时我会觉得她这样像是随着信仰流失,变得荒废破败的神像,面容模糊得说不清是善是恶。
「妳不会懂这种心情吧?」
「我确实不懂,因为妳接近的对象是我。」
是啊,那又怎么样?要说我看错人了吗?我在桌下握紧了手就此沉默。
静下来之后,只听得见她动着筷子把饭往嘴里塞的咀嚼声和店家招待顾客、四处端餐收桌的热情吵闹。
等到她也安静,碗里剩我还没吃完的饭,就要没理由挽留她了。
「我去结帐,这顿就当妳请过了,不用再特地来还我钱。」
「等我...」
她终于还是要起身离开,我抓住她外套的衣摆,如她所说的不惜放低姿态,泛白的指尖几乎要捏皱她的衣服。
「再多陪我一下,拜托妳...」
「......」
于是她又坐回位子,看都不看我,就顾着搅动杯底半融的冰块,从她脸上没能看出半点悔意。
连带着我发觉还有转圜的余地而心情好了一点,但还是没能提起食欲把剩下的饭全吃完。
怕她失去耐性迳自离开,我拿不稳筷子就换成了汤匙,直到看见放在我碗边的优惠券才擡头往她看去。
「我不懂妳为什么被我惹得不开心了还要叫我留下来,但妳还是能再约人来吃。」
我被她傻得有点坏的补偿给蠢笑了,就不怕我约人来抱怨她今天对我这么过分吗?
「小柚子好笨,真的不体贴。要是我又约妳来,妳要怎么办?」
「是妳自己要约的,不能怪我拒绝。」
「这时候要答应才对。」
我气不过地拿走她给我的票券,装作要撕成两半,她马上紧张得快要额头冒汗,至少依她想呈现但表情不支持的情绪幅度,看起来是如此。
「吵个架不至于浪费这种好东西吧,冷静点,去找认识的人来安慰...」
「我不想。」
「为什么?我又不专业。」
「妳看起来不会到处宣传。」
「...那妳想怎么样?让我陪妳玩到尽兴再回家吗?这附近没什么好玩的了。」
放在往常,我会说两个人玩怎么会和自己玩是一样的,不过她同样不是放学就直接回家写作业的类型,应该也都四处玩过。
虽然在网咖吃泡面喝饮料看漫画和她给人的印象挺不搭的,可她真的会去那待好几个小时,看好几次的玫瑰人生。
「让我借住妳家一晚吧~」
「首先,那不是我家。还有,妳什么生活用品都没带就想到外面住?」
「拜托嘛,我不会让妳破费的,有缺东西的话,我会去附近买。」
「妳先把饭吃完再说。」
「好~」
《是拿肤色的布料充当上半身裸露配披风的状态,裤子也有好好穿着,然后附一些街角魔族式的温馨相处,话唠属性有益于扩展内容。个人感觉黑化也挺带感,想想一个感情丰富的老好人总算受不了孤单寂寞,就利用同情心把冷漠迟钝且不理解情爱的骗来共度余生(半强制爱),探索如何身心依赖》
《玫瑰人生:一生颠沛流离的女歌手倾尽所有天赋情感地去歌唱,历经热恋、病痛、毒瘾,备受争议与推崇》
她:我在妳眼里有那么可怕?
晴:(疯狂点头)
她:好难过。
晴:还可以再~真诚一点点。
[试图调整她的表情,但失败]
晴:妳换个语气试试看?
她:我好难过,真的...
晴:不是要参加丧礼的「我很遗憾今天是来参加这种场合」,是得要有点委屈又不能太绝望太严肃。
她:我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