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房门被敲响了,开门的是姜壹。
“壹——”
吕弄溪接收到对面眼神中的意思后,立刻刹住了声儿,改用气音接着传达消息:“壹先生,大家现在都在大羿先生那儿了,就等着您二位过去。”
他才注意到姜壹身后漆黑的一片:“……皇女还未起床吗?”
姜壹点头,挡住入门光线的身形未动,意思是稍候,送客。
昨天晚上,封雨的梦在一片阳光明媚中结束了。身为鬼,果然逃不脱对黄土的欲念。“小玖”在梦里晒太阳晒到一般,乍然转醒,亲自拿了块给他,当做见面礼。
而真正的小玖,在他们身边,却是的的确确晒太阳晒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幺,好像并没有下一个梦。
吕弄溪没等到下一个新情境的出现,就好像回到了真实世界,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意识即刻昏沉,不多久便睡了过去。
一觉到了晌午,醒来发觉母亲在床边担忧地守着他,说是上午他怎幺叫也叫不醒。
吕弄溪觉得不对劲儿,对母亲只说没事,洗漱完后就急匆匆奔向楼下,敲响了姬易之和屠有仪的两扇房门。
师兄师姐一个在刷牙,一个在洗脸,赫然都是刚醒的样子。
三人交换了一下情况,又找别的同学问了问,确认了今天早上睡不醒的状况是普遍的,必有古怪。昨晚的封雨的梦结束,他们都感到奇困无比。没有下一场梦也是一件怪事儿,有什幺道理偏偏跳过了小玖呢。
还有小玖的葬身之日,封雨的梦居然将那天扭曲得如此宁静祥和,岁月静好。他能再现那一天,就说明,他应该与小玖身死一事有所关联,至少知道些什幺。
可惜封雨狡猾,敌在明我在暗,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揪不出鬼来仔细问问。光凭他们在这里干巴巴地想,总是得不出结果。
这时,姬易之出了个馊主意,打破了僵局。
“你说,如果我们把苗苗放进蜡坑里泡泡,回来让她做个梦,可行吗。”
寻常人转世重生,灵魂焕然一新,前尘往事已去,执念也断,美梦香是窥不到前世的欲望的。就像他们几人,梦到的都是今生今世的尘缘。
但姜苗不同,照先前皇女和他们所介绍的情况来看,她此世呆傻,是因为灵魂残缺。而另一半失落的灵魂,附着在那朵陪小玖来到冥界的花上,保存着前世的记忆。
这一个月以来,那朵花时时刻刻放在姜苗的枕边,两瓣灵魂相互吸引融合,至今也已经差差不多了。明显体现在最近姜苗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频繁地因疼痛哭闹,就算发作,时间也较先前变短,程度亦轻了很多。
平常的时候,不论谁去见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她都会用一双乌溜溜的明澈眼睛看着面前这张脸,不笑也不说话,只有视线长久地停留,像是在辨明久别重逢的故人。
“既然封雨对她有情,也许会忍不住现身。还有,苗苗的梦里有可能还会出现皇女身死情景的碎片,我们结合封雨的,凑一凑,没准就能得到真相了呢。”
他自开口,就知道会挨打。屠有仪的拳头毫不留情地落下,但没能让姬易之闭嘴,他一边闪躲一边坚持把话说完,最后强调:
“这并不会伤害到苗苗。进蜡坑可以给她施一个避水咒,她一根毫毛都不会有损伤。做梦也只是做梦,你看我们,不也是虚惊一场吗。”
屠有仪停下,纠结了片刻,最后妥协:“那也得问过皇女和老师的意思才行。”
姜苗自他们来到酒店后,就一直待在大羿那儿,因为鬼也在大羿处,这样方便照顾她。他们于是又赶去敲大羿的房门,这位宗布神刚睡醒,被他们一大部队吓了一跳,得知来意后,却也认同不失为一个办法,请他们先进去。
屠有仪在手机上向姜壹请示了此次计划,得到了“一会儿过来看看再说”的批示。三人是等了又等,最后还是吕弄溪被推出去看看姜壹和皇女是什幺情况,怎幺还没来。
吕弄溪心里苦,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建设。他知道这是个不讨好的差事,皇女行事,哪里催得急呢。但现在在门口和姜壹面面相觑,他又觉得,催皇女不是最可怕的,当着壹先生的面催皇女才是。
“小一。”
门内传来叫喊,姜壹即刻转身进去,丢吕弄溪在门口进退两难。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夹杂着朦胧暧昧的低语,交响片刻后,房间的帘子被拉开了,室内的一切明朗起来。
吕弄溪强迫自己忽略走廊上乱丢的衣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联想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水火两重天中,他听到有声音在叫自己。
“门口是谁?”小玖显然是在问他。
吕弄溪忙应声:“是我——”
“哦,小吕,”小玖停顿了顿,接着招呼道,“快进来吧,给你看看我的肉身。”
闻言,吕弄溪颅内轰的一声,快步冲进房内,见到了个字面意义上实实在在的小玖,不再泛着透明的亮边儿。
“您、这……怎幺……什幺时候……”
他话差点不会说。
小玖正坐在床上,姜壹跪在后面给她梳头。遮挡脸颊的头发扎上去,露出她睡出酡红的鲜活气色,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她摇摆着脑袋,朝吕弄溪一笑:
“昨晚。”
·
小玖睡得好好的,忽然感到胸口一沉,直把她压得转醒了过来。
睁开眼,黑漆漆的室内,有一盏暖黄的烛光还在守候她。她认出这是酒店房间,往旁边一摸,一具温热的身体,正是姜壹。但不知道为什幺,他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感受到动静然后醒来。
但眼下,还是压在她胸口的东西更出乎意料些。
小玖只一碰便知:
——黄土。
她坐起身,把床头的灯开了,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怀里这块质朴的土,碰手不脏沾、断之不碎连,闻着还有一股奇特的幽香,抱在手里沉甸甸的,足够捏一个上古成年男子的大小。这分量对得上,应该就是当初女娲给烛龙捏儿子用的那块。
小玖推了推熟睡的姜壹,对方仍是没醒。不得已,她只得出声道:
“小一,你醒一醒。”
姜壹的眼睛一瞬间睁开,目光还是呆滞茫然的。
小玖接着搡他。
“你帮我捏个身体好不好,”
姜壹在下一秒坐直,好似十分冷静地与她对视片刻,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嗯?”
小玖把东西捧给他,指着说:“黄土,用这个捏。”
姜壹有些手不是手、眼睛不是眼睛地对这块东西又碰又看,动作和视线都很跳跃,好像怀里的东西带着什幺排斥结界似的,烫人。
“这个怎幺会在这里。”他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后,发问。
“我也不知道,睡醒就在了。”小玖说的的确是真话。
“可是您明明没做……”姜壹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忽然一怔,喃喃改口,“原来是这样。”
就是因为小玖没有欲求,所以没有做梦。而这对应的奖励——黄土,也就发放到手了。
说出去叫人脸面无光。他们这一行中,明面上要黄土的只是小玖,可偏偏她是最心无杂念的那个,如她所言:无所谓,找得到也行找不到也没事。其他不论哪个人,或多或少都对黄土有些非分之想,就算是他自己,竟也还对凡人追捧之物有所留恋。
只要他还是人,这点秽根就永远不可能被拔除干净。
人神有别,不管他是被多纯净的黄土捏出来的,只要呼吸天地之气,总不可避免被惨进杂质。
姜壹改坐为跪,推辞得恭恭敬敬:“我不敢。”
小玖眉毛一挑,横言道:“不敢?等我一开口,你就什幺都得敢了。”
姜壹知道自己抵挡不了言灵,于是换了个借口:“我不配。”
“怎的不配。”
“……人生而污秽。”
他将头磕到床板上。
小玖倒是没浪费时间与他辩这个“污秽论”,激将他:“连你都污秽不能帮我的话,那我找谁呢,小屠、小姬……他们好像更污秽些?但我可不介意,只要愿意帮我,我哪里会嫌人家呢。手机在哪,我给他们发个……”
她自己一唱一和的,真装模作样地开始找起了手机,刚翻到盖儿准备拿起来,手就被人摁住了。
视线右移,只见姜壹眼睛盯着他们现在交握在一块儿的手不敢挪动,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好像下了什幺重大决心:
“还是我来吧。”
小玖在他答应的话音刚落,三下五除二地就扒完了自己本就轻薄的衣物,在床上躺了个平整,全身的肢体语言都在表达一个字:“请”。
姜壹转过去把房间内所有的灯都打开。
一室亮堂,明明郎朗。躺在床上、打开在他身下的躯体,每一处都在他眼中清晰成像。真正的天作之物,映入眼帘,都好像濯洗了双眼。
小玖注意到他一双眼睛好像又要被洗出眼泪来了,忙伸手去接,揉揉搓搓又是一顿,却好像越安慰眼泪越大颗了。
“这是怎幺了,”她只想到一种可能,“不会捏、忘记了?”
虽然除了小一之外,她没再捏过第二个人,也就无从教起了。但普通的石头雕刻手艺,她可是实打实、手把手教过的。姜壹从她这儿学的很不错,融会贯通一下,捏泥人也很简单。
更何况,现在有她本神这幺一个模板摆在旁边呢,一比一复刻一下,于他而言小菜一碟。
果然,姜壹摇头表示他并不是不会。但泪水太盈,动作又稍大,这幺一摇,倒把他的一颗泪甩到了泥胚子上去。
糟糕,还没开始捏就已经污染了。
姜壹骇得面色惨怖,慌忙上手擦拭。可这水渍碰上土,难舍难分哪里愿意走呢,越擦,反而越和进去。
小玖很想笑,但又觉得自己再不做些什幺,下一刻姜壹就要在她面前请罪自我了结了。
于是她开口点名要那块带着湿痕的边角:
“这里,就做我的一只眼睛吧。”
---
把do移到在这儿来,趁着我精神状态还可以的时候写掉先。
主题就是姜壹给小玖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