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夜,相较于白天,人类的视线受限了,怪物也是。
末日来临之后,多数人类受到污染,变异为怪物。云笙是幸存的纯人类,生活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只能在夜间活动。
皎洁的月光充当路灯,她裹紧身上沾着血污的风衣,晚风吹得身体发凉,耳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脚踝上突然的阴湿触感让她如同过电一般微微颤抖。
——是怪物。
经过半年多的末日磨砺,原本被娇生惯养的她,已经能从容地拔出匕首,毫不留情地斩断这截像鱿鱼腿一样的东西。
手上沾满了血,红得扎眼,恶心得想吐。她虽然已经习惯了黏糊糊的恶心感,仍是有些反胃。
触手系的章鱼怪。是珍贵的食物。世道变成这副破烂模样,没有人敢下海捕鱼。云笙许久没吃过海产了,她捡起这截触手塞进包里,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快步向前走着。
她以为那只是像含羞草般无意识的小怪物,受到攻击后就会躲避。却不知道身后一直跟着一个颀长的男人。他保持着不远不近,刚好不会被她发现的距离。从云笙手起刀落切菜似得斩下他一段触手开始,他就觉得新奇。
这个人类和他之前遇到的完全不一样,她不是那些胆小懦弱的猎物,她有着不俗的勇气和刀法,手腕灵巧,动作很稳,和那些一遇到危险就尖叫着逃跑的猎物截然不同。真是有趣,他心想。
云笙的小营地在森林里的木屋,怪物们大多在城市中游走狩猎,享受着便利的基础设施,森林反而成为了安全之地。微弱的火光跃动,香气四溢。云笙坐在木桩上,熟练地用桃枝插起黑紫色的肥美触手,架在烧烤架上耐心地等待食物熟透。
无数触手潜藏在幽暗的林木后,翻涌着,雀跃着,收敛着气息蠢蠢欲动。
男人就站在触手中央,每一根粗壮的腕足原来都是从他的后腰衣摆下钻出。他贪婪地盯着她的后背,黏腻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美味多汁的猎物,垂涎三尺,生怕吓到了对方。
云笙毫无察觉,她只知道嘴里撒了香料,淋上酱汁的触手美味、多汁。相较于末日前的食物,末日后出现了更多奇怪的变异动植物食材。她听说北部雪地有一个纯人类安全区,那里土地贫瘠,天寒地冻,连怪物都不肯去那捕食小零嘴纯人类。这则传闻来源于她每天都会收听的安全区广播电台。
她边撕咬着晚餐,边调着收音机,是她最喜欢的一档安全区频道晚间情感类节目《末日爱情故事》。虽然大家都没法用手机了,节目却还是能受到很多奇奇怪怪的投稿。云笙觉得尽是些畸形爱情故事。
“主播,我的螃蟹男友不小心自己跳进火里了,现在好香啊……我可以尝一口吗?”云笙也想找一只螃蟹尝尝蟹黄,很久没吃上老家的蟹黄面了。但今天她燃起了希望,连章鱼都遇到了,螃蟹还会远吗?
节目里,主播沉默片刻,坚定地回复道:“不行。首先,我必须要纠正一下,那不是螃蟹怪,那是螃蟹人。另外,请不要把自己的怪物男友烹饪成食物!”任何一个正常人都知道螃蟹怪是不会自愿跳进火里的。
“再次强调,我们现在是末日,不是《舌尖上的中国》。请大家保持尊重,保护好自己的怪物男友。”收音机里主播的声音愤怒而无奈,语气严肃。
云笙咂了咂舌,没忍住笑出了声。男人听着电台中熟悉的语言,陌生的话题,触手都凝滞在空中,下一个咨询者的体温却更加离谱:“主播哥,我找了个桃树男友,最近天天在结桃子,请问他是出轨了吗?”桃树男友听起来也不错,只不过桃花会很多吧。
主播再次沉默,即使是北部雪地的寒风,也没他此时彻骨的心寒。他强装镇定回复道:“不是。结桃子是因为他太爱你了,想给你过母亲节。最后,请尊重你的桃树男友,他不是出轨,他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无聊的末日,荒诞的爱情,如此魔幻主义现实的电台节目成功俘获了云笙和潜藏在她身边的怪物的心。
最后一位听众的情感咨询依旧处于平均水平:“主播,我是怪物,女友是人类,她嫌弃我长得丑,怎幺办?”这个问题是唯一一位自称是怪物的听众朋友,不止是云笙,很多在听节目的人都觉得离谱。
只有主播见怪不怪,胡言乱语:“那就让她变成怪物好了。”
“这不是什幺难事。”
“你们两个,总有一个要变得丑一点。”
繁星点点,月色如水。银辉铺在云笙恬静的睡颜上,微风吹动窗帘,她似乎听到了水珠“滴答滴答”滴落在木板上的声音。睫毛轻颤着,睁开了眼。
一张俊美白皙的脸离得很近,近到只要一低头,就能亲吻她的嘴唇。浓重的血腥味,湿热的气息,海洋的腥气。在此之前,她并未察觉。现在,她只能看到一双深邃的黑眸,似是无垠的夜,也像无光深海。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惊慌失措的她。
云笙下意识出刀,却被他扣住了手腕,他反手将匕首夺下,丢到一旁。金属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巨大,云笙在他微微分开时,才彻底看清他的相貌。
云笙瞬间顿住,杏眼震惊地瞪圆,十分震惊地喊出男人的名字:“裴言?!”眼前的男人和她末日前的失踪的男友长相一模一样,她不由得惊呼出声。
男人听到猎物喊出这个名字后,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露出尖锐的獠牙,俯身咬住她的嘴角。
一时之间,鲜血淋漓,血腥味激起了怪物更深层的食欲。他很不对劲,已经不是原来的裴言了,更像是一个怪物。她剧烈挣扎着,试图推开他,但根本无济于事,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疯狂而粗暴的吻。
狂风暴雨般热烈的重逢,云笙手腕被制止,匕首也被他扔掉,好在所有雄性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她擡腿向男人腿间狠狠踢了一脚。
“嘶……”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拉开了些距离,捂着裆部,面色铁青。
云笙喘息着,嘴角还流着血。她用手帕擦掉嘴上的血迹,捡起防身用的匕首,冷冷地看着他,问道:“还记得我是谁吗?”裴言已经不是当初的裴言,云笙也在成长,他黑着脸,一把抓着云笙的手腕,把她拽进怀里,又低头亲她。
记忆已经不复存在,但是朝夕的情爱仍刻在身体里。
他的速度快,云笙持有武器的右手被限制,但左裤兜还有一瓶胡椒粉。她想都没想就直接一把撒在两人脸上。
“咳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咳嗽声剧烈,两人似乎都快将肺咳出来。
裴言率先缓了过来,眼里满是不甘,似乎想将这个大胆的猎物撕碎,但最后还是将那份杀意压了下去,没有动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云笙踮起脚扯了扯裴言的衣领。他们身高差大,以前谈恋爱时,云笙主动亲他前,总会轻轻拉他的衣领示意他弯腰。虽然丧失了对她的印象,但是身体的记忆还在,裴言低下头,轻声问:“怎幺了?”出口时,是他自己也未曾想过的温柔,不似方才的阴狠可怖。
云笙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心中软了一分,双手捧起了他的脸颊,冰凉的匕首也贴着他的脸,两人额头相抵,柔声细语又重复了一遍她最想知道的问题:“还记得我吗?”裴言腰后的触手比本体更加激动,按耐不住想要从他体内探出,匍匐在地板上,绕着散发着香甜气息的佳肴转。
月照故人,裴言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云笙细腻柔软的肌肤,眼神晦涩难懂,似乎在思索着什幺。云笙一直在等他的回答,他却一直沉默不语,轻叹一口气,说出了答案:“我是云笙。”她亲了亲他的嘴角,一触即分。
“不认识。”她最后还是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眼底划过一抹失落,却也没表现出来,只是踹了踹裴言的小腿,质问道:“不认识刚刚还强吻我?”就算在末日,也不该做强吻陌生女性的渣男。
裴言已经丧失了生而为人的记忆,自然也不清楚人类的道德标准,他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幺刚刚还温顺乖巧的食物突然变得如此愤怒,只知道现在该说“对不起。”他低声道歉,表情诚恳,却透着几分倔强,显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幺,只是刻在骨子里的哄女友本能令他下意识道歉。
两人谈了三年恋爱,云笙对他的语气十分熟悉,看他这态度就知道是虚心听取坚决不改,和以前如出一辙,她差点气笑了,随口问道:“你最早的记忆是什幺?”
“被实验。”白大褂,日复一日的注射,切割,囚牢以及后来的狂欢。想到这里,裴言舔了舔嘴唇,舌尖还有温暖的血,甜蜜可口。
“是什幺品种?”
“章鱼,”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触手。”
裴言的威胁性很小,虽然已经不认识她了,但现在很乖,身体也还保留着对她的记忆。云笙想起今天的晚餐,有些心虚,绕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完全没有发现任何触足。
裴言怕吓着她,所以克制地收起来了,但耐不住云笙撒娇似地拽着他的袖口,被吻肿的嘴唇一张一合:“露出来,让我看看。”
危险的夜,危险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