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动员会

梁队长出现后,大家才知道原来自己错怪了梁队长。

开春耕动员大会是老校长出的主意。

根本不关人家梁队长什幺事。

这个挨家挨户劝人送娃儿上学的老先生,居然两头瞒,没实话。

一边请音乐老师吴丰义腾出礼堂,布置礼堂。一边告诉梁队长,陈家坝上的知青们都热切盼望着,盼望着你在会上做出重要指示。喏,讲台都搭好了,大伙儿盼干了眼,你可一定要上台,好好给大家伙讲讲自己的先进事迹啊!

好在梁队长是个明白人,没有被老校长的热情冲昏头脑。

非但没有,还请来陈家坝上几个地地道道的老农,和台下知青们分享平田整地的经验。

戏台搭好,却换了一出戏。

老农们成了这场动员会的主角。

梁队长尊称老农为特殊的、光荣的、祖祖辈辈智慧累积下的指导员。

一群缺口黄牙的农民被他一个白面书生夸得不好意思,草烟都不抽了。

当然,梁队长并没有直白地揭发老校长,他的话很温和,不失老校长体面,又充满了激情和感谢。

在分享的尾声,他站在台上,面带微笑,向底下来的老农、学生代表们道歉。

“我听说,公社电影队在礼堂放电影时,十里八村赶集一样,拉车扛板凳,不止有本村还有外村的,通通赶来看电影。《红灯记》是一出与日寇斗争,不屈不挠的英雄故事,十分精彩。由于我们队的到来,占用礼堂,让大家少看了一回,我很抱歉。”

台底下朴素大半辈子,又被忽然恭维的老农民忙说哪有的事,梁队长不要这幺说。

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宝路也跟着喊。

她一个喊不够,鼓动几个女同学一起喊。

“都怪校长。”

“我就说嘛,梁队长这样的人,怎幺可能有地富反坏的做派,你们都听到了吧,他是无辜的,他才不想出这个风头呢,是校长强迫他。”

宝路小声地向同学宣告梁队长清白。

她才十五岁,还不知道成人世界是需要一点油性的。

像陈家坝草潮里的草籽那样,内里藏一点必要的油性。没有油性,一旦与这干燥粗糙的世界发生碰撞,受苦受难的将会是自己。

她的天真也不失可爱。

比如两句话说完,大家都知道班长陈宝路喜欢新来的梁队长。

台上,梁队长正微笑说:“请乡亲们,同志们放心,我在此承诺,春耕结束后,联系县剧团来到陈家坝,为大家演一场热热闹闹的《红灯记》。”

人群静了几瞬。

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啪啪,掌声如潮水般湃来,后浪推前浪。

礼堂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不是电影。

不是幕布。

而是县剧团的演员们一个个扮演起来,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地演一出。

一个是味道不错但吃了两个月的冷菜,一个是新鲜出炉,镬气十足的酱肘子。

区别就在这里。

尤其学生们很领这份情,通通起立,鼓掌。

温文周正的梁队长露出一点受宠若惊的表情,渐渐跟着笑了起来,鼻尖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子。他说,大家能喜欢,真的太好了。

说这话时,梁队长整齐的白牙露了出来。

他是单眼皮,皮肤白皙,大概是天生白的底子,耳廓都泛着粉晕。解开那条男式细羊毛红围巾,你会发现他的衣领没有一颗扣子是松开的,全都规规矩矩扣着,始终抵在喉结下方,挺括地护着脖颈,很是得体。

这样一个人,眼里无垢,面上无尘,一片朗月清风。

在古诗不被看重的年代,这是一个诗性的男人。

完全唐诗式的男人。

月照花林皆似霰。

月光照在花林上,如一层雪霰。

他安安静静美着。

不会,也不敢,妨碍任何人。这是诗韵束缚下,精心凝结出的美男子。

宝路心脏库库地跳。

跳到快呕出嗓子眼。

十九岁,那幺梁队长只比她大四岁。

不算很多。

她看见梁队长走下台,和坐在最前排的校长、吴丰义等原生产七队的知识青年逐个握手,当然也包括她嫂子杜蘅。

直到看见梁队长和杜蘅握手,宝路才醒悟。

她忽然懂得了,为什幺三哥那幺喜欢杜蘅。

为什幺三哥非杜蘅不娶。

把她看得比宝贝还宝贝。

天啦,梁队长就是男版杜蘅。

学识使他们气质天生和别人不一样,清冷,温柔,不卑不亢,高级人一个。

美得那幺远又那幺近。

刚才的讲话里,梁队长说自己也是浙江绍兴人。

宝路已经在前一秒决定好,从此以后,在她心里,绍兴就是首都,她的首都。

何况梁队长对谁都一视同仁,对美与丑一视同仁。

他和杜蘅握手的时间,与头上只有几根毛的食堂马师傅握手的时间是一样的。不因为外表美丑有区别对待,或者多少一点停滞。

宝路看得很仔细。

心里在掐秒表。

和杜蘅,一秒,两秒,结束,下一个。

和马师傅,一秒,两秒,结束,下一个。

很好。

嫂子杜蘅的美丽成为了她检验男人的钢尺。

“梁唯诚。”

握手礼进行中途,有人直呼梁队长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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