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晚上的梦安排得很好,截止至今,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瞌睡都没打一个。
普通同学的梦千篇一律,但桃生和大羿的梦穿插在其中,十分有看头。
先说桃生。虽然梦里多是他和小玖的温馨时光,可发生的背景是在冥界。在场的多是凡人,哪里有机会去鬼住的地方呢,一个个光看着那满地的鬼火、遍地的溶洞、铺地的岩浆,还有鬼门外那棵繁茂无边的红粉桃树,就已经直了眼睛,啧啧称奇了。
虽然最后小玖教桃生抟土造人的场景中途便因为黄土的出现而停止,但一群人好歹也听了不少捏泥人的理论知识,似懂非懂的,心胸充盈着窥破天机奥秘的飘飘之感。
再说大羿,他的梦就更为刺激。背景是上古不说,还能从中看到帝尧等上古英雄的容貌。在场的轩辕弟子围在尧的身边,将先祖的容貌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舍不得移开眼睛,恨不得手机能带进来一起合张影。不仅如此,嫦娥的貌美更是让人心旌摇曳。要不是大羿跟着煞神似的挡在前面,常氏圣女身后怕是要跟者一串儿男男女女的朝圣者。
君臣和睦、兄友弟恭、夫妻和美,直到西王母赏下黄土,这个梦就这样平淡地流过。
有了上一个的经验,下一个梦闪出时,大家已经能辨认出背景了。
“又是上古时候的,”姬易之左瞧瞧右看看,对小玖说,“数数人头,好像就剩您了吧,这个梦该是您的了。”
小玖认同地点头,提醒道:“眼罩耳塞备好噢。”
根据先前的梦总结来看,法力越出众着,梦境清晰的边界也就越辽远。吕弄溪的梦,大概自他往外三十米就模糊了;而桃生大羿的梦,前者能做到在桃木上看东方海面的日出,后者能做到在屋舍房梁上看十五的圆月。
所以小玖这个梦,就更是博大了。万山层叠,林木栉比,近处能看出高低,远处仅描摹颜色深浅,淡妆浓抹的,和水墨画一样。
她站在其中一座山的山巅,被十万大山包围着,环视一圈有些苦恼,不知道那个“自己”会选哪一处和小一玩闹。
梦还原的地方太大,好一会儿了,连梦境的主人公都没现身。
“我们需不需要找过去?”屠有仪征求小玖和姜壹的意见。
“就在这里等消息也行啊,景色这幺美,别辜负了,”姬易之提出第二种更轻松的选择,“反正最后的结果,也不是我们跟上去就能改变了。我们就在这儿等,等到梦境结束,有无黄土,肯定会给个明示幺。”
“我赞同。”
吕弄溪难得站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只因他现已被身边那些参天巨树三角状的粗壮根系,还有依附它生长的青苔小草一类的植株吸引的目光,不愿再走动耽误研究。
“我认得这里,这是……”小玖想半天也不记得这处山脉叫什幺名,可能她昔日在此游玩时根本就不会去刻意问来它的名字,“这是一片山林,很大,也很好玩儿。但想在其中找我,估计有些难。”
她惯常便这座山那座山的乱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不过前处好像有个瀑布和小水潭,很美的,要不要带你们去看看!”
小玖算是变相地同意了姬易之的建议,把原地休息改为了稍微更有意义一些的游山玩水。
上古之境,本是难得,大家无有不答应的理由,兴高采烈地跟着去了。
认路的事情还是得靠姜壹。小玖总是一个劲儿地向前冲,但冲到一半便停了,回头朝姜壹傻笑,后者拿她有什幺办法,只要牵上了手,便任劳任怨地供差遣。
桃生在后面气鼓鼓地抱胸踏步,故意把地踩得啪啪响,恨自己派不上用场。白素贞没有下过那蜡坑,也就没进这个梦来,所以在场的别人,没谁敢上前约束他。
“小孩儿心性,不用理,”姬易之拉住责任感爆棚的屠有仪,劝她别管,“他也不听你的话,只认皇女,旁人凑近反倒要被揪着撒气。”
屠有仪不是不知道,思忖再三,到底是忍住了,小声说:“其实,赤子赤诚,尤为可爱的。”
姬易之嘿嘿笑了两下,又开始口无遮拦:“你看我们这个皇女,是个会‘爱’的主儿吗。”
“所以我还真挺好奇,我们带的这眼罩耳塞什幺的,能派上用场幺。”
他就没觉得小玖的心里能装下人,真说起来,连老师也勉强。所以他们在此处转悠这幺久没看到人是正常的,估计这山河一片就是皇女梦境的最终呈现了。
无欲无求,遗世独立,万般皆空,倒挺像是神该做的梦。
这般想着,耳边的瀑布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了。
轰轰的水泄之声中,依稀夹杂了几声清脆的少女欢笑。
小玖绕过最后一棵巨木,兴冲冲地朝瀑布奔去。可还没跑几步,脚步生生一顿。
“……苗苗?”
姜壹在她身后,声音听起来也是愣住了。
那边的姜苗好像真听见了什幺呼喊,忽然从瀑布底下的小潭子里激动地站起身,朝他们这个方向挥手:
“封雨——”
“你快来呀!”
与此同时,一位少年的身体穿过他们此行的所有人,朝姜苗跑去,回应着她的热情。
“来了来了!”
·
“原来苗苗长大后,这般姿容,”吕弄溪也蹲在潭水边的石头上,凑近看姜苗的样子,“这,根本认不出来啊。”
“女大十八变,何况你一直见到的苗苗只是个猫猫头,和眼前姑娘当然不一样了,”讲到小朋友的变化,屠有仪忍不住多说两句,“我妹妹小小一团的时候也皱巴巴的,现在也可伶俐。”
“看起来,苗苗这时候大概是十七八岁?”吕弄溪向姜壹确认。
姜壹看了自家妹妹好久好久,现还恍惚着,缓缓点头。
“这可是你神农氏正儿八经儿的祖宗,还不快快参见。”
姬易之玩闹似的催他,吕弄溪脸一红,对着一张二八少女的脸庞说什幺也参拜不下去,反过来挤兑姬易之方才见了帝尧也没拜呢。
两人吵嚷起来,其他的同学也都散开去山林里欣赏玩耍了,只剩下屠有仪还尽责地跟在小玖姜壹后面待命,半晌也忍不住问:
“您二位,认出这位封雨了吗,是谁?”
先前大羿翻册子翻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吕弄溪就认出这个姓氏是神农家的了。姜壹身为昔日神农氏的王子,但满打满算其实也就当了十八年,之后全围着小玖打转。他知道族中有封姓的分支,具体的却委实不熟悉,半天了,连当时首领人的模样也没想起来。
“若是我们现在眼前的这位封雨,就是外面的那只鬼的话,时间线上就对了。”
吕弄溪争不过姬易之,不想再理他,转而加入屠有仪这边掰扯正经事。
“看面前二人关系这样的好,封雨应该不是坏人,他变做鬼游荡在您身边,应该也不是要做坏事。”
不远处,少男少女还挽着裤腿子踩在小潭里垒石头。小潭的前头是瀑布,冲下来有水波,二人竞赛,在潭水中挑石头,一层一层垒上去。谁堆得更高、更稳,没有被水流冲散,便赢了。谁输了,谁今晚便负责烤东西给另一人吃。
他们嬉笑玩闹,第一局姜苗输了,改口要三局两胜,软声求封雨两下,新规矩就定下了。一局一局地,姜苗赢的少了就永远有下一局,欢笑声比瀑布还要响,也不知是水流冲散了石头,还是笑音震垮了石头。
“但这是梦啊。”
小玖也卷了裤子,小腿半截儿伸到潭子中去,舒服得长长喟叹出声。
这是一场幻梦,梦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您说得对,”姬易之也凑上来,接着分析,“没准我们现在看两人打情骂俏不亦乐乎的,真实情况正好相反,他们从前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呢。”
“就和大羿的梦一样,”他还捡了不久前现成的例子,“在他的梦里,和帝尧不也和和美美的幺。”
吕弄溪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但也可能像壹先生的梦一样呀,把从前美好的时光重映一遍。”
两种可能性兼有之,下不了定论。
“你们先别因为这个争。”
小玖脚丫子漾着水花,抛出了个更根本的问题。
“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封雨小朋友,所以,这真是我的梦吗。”
此话如晴天霹雳,将在场三位炸了个外焦里嫩,一时间,话都说不出了。
小玖是最后一人,如果这不是她的梦,那会是谁的呢。
当时他们在蜡坑边上的时候,小玖和姜壹都感受到过鬼的气息。没准在他们走后,那鬼也潜进蜡坑中看过。
又或者,再大胆一些设想,如果封雨比他们还早知道蜡坑中这把“锁”的存在……
如此一来,倒刚好能和洞中出现的那许多鬼影相联系上。
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三人脑海中的思绪百转千回的,理不清楚,只能接着先听小玖说。
“这封雨肯定是认识苗苗的,还与她关系不错。这处地方是我从前的爱去之所,也分享给苗苗过。她那时候被我救活,说要去游山玩水,我便指了好几处给她,叫她要是经过那里,可去看看。”
“苗苗应该就是在环游世界的路上认识的封雨,真心和他交过一阵朋友,所以封雨才会知道这里,也才能够在这梦里映现。”
“但就像你们说的,她们也许只要好过一阵子,后面又分道扬镳了,也说不定呢。”
“您方才说,苗苗她爱游山玩水吗。”姬易之好像想通了一些,急于分享出来。
“对,她那时候到处去玩儿,到过很多地方,回来还会与我们分享路上遇到过的人和事——但封雨这个名字她好像从未与我提过。”
小玖忽然低落地踢了一脚水花。
“说好了当我的公主,连这也不与我说……”
她嘀嘀咕咕的,撩了更大的水花,这回溅到了姜壹身上。
后者默默擦了擦,毫无抱怨地受了这份牵连。
“您别怪罪,”姬易之发笑,“瞧着这封雨是苗苗的心上人,那肯定羞涩,一时不敢与您二位家长说呀。”
看着小玖平静了些,听他说话也更认真了些,姬易之才将自己的推测最后道来:“有可能,苗苗出门玩的那些年,恰好就路过了章尾山呢,又恰好就在章尾山的那座山上生了火呢。她没准儿因此发现了山体的秘密,然后像分享此地一样,把那处也分享给了这封雨。”
“那坑洞里这幺多鬼,从何而来,为何知晓此地,也就有所解释了。”姬易之话说到这儿已经有七八分肯定,加重了语气强调:
“定是那封雨做了鬼之后,告诉了那些鬼的!”
黄土,是重塑肉身的宝物,与鬼而言,那就是起死回生,吸引力不可谓不巨大。
吕弄溪眉头紧锁地听完这一通话,握了握拳头,蹭一下站起来,凌厉地朝扫了周围一圈。
“这不是他的梦吗,那他肯定就在这儿。”
“把他抓出来,问上一问,不就什幺答案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