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前几天,万钒又在家里遇到了孟轲,这次也不是空着手来的,而且这次提着的不是土特产,而是几样牌子货,孟梅的演技足矣,她开心地看着满是LOGO 的大牌包,说了句,“哎呀真是长大了,真是有心了。”
万钒把孟轲叫去了一层的台球室,爷俩喝着洋酒,有一杆子没一杆子击球,“和姑父说实话,这回来带的东西不少钱,钱你哪儿来的。”
“我...矿上发的过节钱。”
“撒谎,你那个矿,煤渣都没挖出来一块儿,哪那幺大手笔给你小十万的过节钱,和姑父说实话。”万钒拿出来了长辈的姿态。
“我...我不是负责了个矿眼儿嘛...”孟轲铺垫了句没用的废话,“然后矿里发劳保产品,我又有个兄弟也卖劳保产品,我看都是一样的东西,我就掉了个个儿,唉呀姑父真的是一样的东西。”
哪有什幺一样的东西,万钒明白孟轲这个不下矿的就是拿其他人的命做幌子,以次充好,转手倒卖罢了,但万钒会生气吗?他不会,孟轲的无耻贪婪正中他下怀,他甚至鼓励的拍拍孟轲的肩膀说,“你小子挺上道啊,不过记住要防着你兄弟的嘴,朋友不比家人,家人永远护着你,但兄弟朋友这回事,说不定就为了哪份儿利和你翻脸。”
孟轲受教般点点头,也明白自己的小偷小摸,说是小偷小摸但刚刚提及一笔交易他就拿了五十万的回扣,需要慎之又慎,姑父不会害他的,姑父给他指点迷津。
而同样的中秋将至,群力别墅却仍然闭门谢客,只有刚子特意搬来的十几盆各色桂树和王妈李姨准备的各类点心来应个佳节的景儿。
董北山特意嘱咐了过节不用任何人来,甚至夏天里他过生日时提议想要大办的下属都被申饬。能混到这个地步的都是人精,大家掐指算算日子,又看见大哥的神色,再加上核心班子不敢随意的气氛,那发生了什幺变故稍微一猜也就了然于心。遂人人把巴结讨好的念头藏了起来,平日里面对大哥更是绷紧了皮不敢有半分偷奸耍滑。更有甚者,开始思量起下一步的筹谋,带着一颗拜高踩低跟红顶白的心,妄图从这个已经失去的孩子身上揣度金家未来何去何从。
明珠矿产,现在是瓦砾明珠一例抛了。
“再吃一口。”董北山拿出了哄小明珊吃饭的架势,劝你尽量吃完海参小米粥和瑶柱蒸蛋羹。东西都是好的,但你觉得没味道吃不进去,中医上讲这是脾虚。你摆摆手推开仍旧剩了小半碗的粥,又去夹了拌好的秋葵吃。
看着你吃完早餐又吃了补品,董北山才起身收拾,做着去万轻舟那儿的准备。
“你今天...一定要去吗。”过去你很少这样直接表露自己的任性,但自从没了孩子,你对董北山日渐依赖,真想时刻都让他陪在自己身边。
要是往日,董北山肯定放下一切陪着你,但今天他实在是有对你说不出口的理由,他只能捏捏你的小脸说,“哥尽量早回来陪你,你一个人晒晒太阳,看看电影好不好,我肯定尽量早回来。”
你看了一眼已经等在门口的刚子,也不再多说更让董北山舍不下的话,你像个老人一样叹了口气,紧紧抱了董北山一下,“好,外面看起来要下雨,你带上伞。”
董北山当然不用自己带伞,你也只是想嘱咐他。
安抚好你,董北山上车就骂了一句,“真不知道这小兔崽子随谁!”
董北山话里的小兔崽子就是他今天不得不去青山山庄的由头。早上也就五点不到,天刚蒙蒙亮,万颖的消息就传来,为了第一时间知道儿子的消息,董北山一向不对万颖的消息提醒设免打扰。
“你好大儿回国了哈,一声不吭,在长春机场刷了卡,我才知道。”万颖发语音,董北山转成文字。
“回来了?他回来干啥?”董北山小心地把搂着你的怀抱放开,把手机屏幕调到最暗生怕吵醒你。
“我是他妈,又不是他保姆,我现在在米兰呢,你要不去找他,我现在也没空。”万颖忙活工作,亲自把儿子送进大学没一个学期,谁料到这小子人跑了。
董北山揉揉太阳穴,一脑门子官司,董珈柏落地长春,那只有可能去了万家。可这傻儿子去那家子人身边掺和什幺?在国外长大,没经过什幺人情世故的摔打历练就是幼稚天真,还真以为是和和美美一家子中秋团圆庆佳节呢?
一边是多年未归国的儿子,一边是明显离不开他的你,这个中秋还真是给他出了一道难团难圆的题。团圆…想到你失掉的孩子,董北山的心还是会一痛,这个未知的决定更晦涩了几分。
“红参鸡汤炖俩盅就行了,楠楠捎话说不带着缦缦来了。”涂云淑披着月白色克什米尔的手工满绣刺绣披肩缓步来到了大厨房里,还没站定,打眼一看就指点出两三处不经心的地方。干活的佣人知道主家素来给的多要求高,不敢说话只闷头干活。
“又不来啊?还以为这回我这当二娘的能把见面礼给出去呢。”见涂云淑过来,孟梅赶紧把手中微甜的木瓜桃胶牛奶羹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涂云淑看见她,若有若无一点头:”昭祤来了?”孟梅笑:”来了,她还给弟弟妹妹选了小礼物呢。结果您看这...”
“嗯,现在人家有了孩子,当然硬气,一岁多了,还没抱着孩子上过一回门儿呢。”心气儿不是很顺的涂云淑扔给孟梅一句话。
万轻舟准备了许多给孩子的东西,她知道李缦的重要,自己也特意备了厚礼的。可只有刚出生时让万钒家把礼给到了,面儿是一面也没见着。孩子都满了周岁,他们连孩子是圆是扁都得从微信视频里看。万轻舟可想而知有多堵心。
“唉,这有孩子的不来,这没孩子的也不来啊。”在厨房盯着帮忙的孟梅得了涂云淑略带不满的一句,心下放心,更是大胆刻薄地提起了你。你六个月引产的消息早就飘飘摇摇传到了万家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孟梅那句听不见响的炮仗算是一语成谶。
涂云淑笑笑,但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去看帮工洗的螃蟹,“再洗的干净一点,什幺黑毛黑线一点儿都不能留啊。”
“云姨,云姨。”杜若匆匆忙忙跑来,“云姨,万先生说家里来了客人让您和万太太都过去。”
涂云淑皱了皱眉头,这才几点,大中秋的什幺贵客那幺没礼数贸然上门?
“谁来了?”涂云淑示意一下,佣人用小盆盛了菊花水让她洗手,她刚才挑拣了下螃蟹怕沾到腥气。她问杜若。
“是,是董少爷,是万先生接来的董少爷。”杜若补充。
正是了,该来的不来,而从没想过会来的人倒成了意外之喜。
俩人来到茶室,涂云淑和孟梅看着坐在万轻舟身边,刚成年意气风发的董珈柏,和讲着自己怎幺不相信大外甥回来,又是怎幺开车亲自去接的万钒。
等董北山紧赶慢赶赶到,董珈柏早就被万家人围了一圈吃了三只螃蟹了,董珈柏左边是涂云淑和万轻舟,右边挨着表妹万昭祤,然后是孟梅万钒夫妇。董北山提前摆出做父亲的架子,进了餐厅门故意板起脸责备了一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什幺样子。”
在一旁慈爱的拿着蟹八件给董珈柏剔蟹肉的涂云淑则说,“北山你别说他,他在国外养大的孩子,哪里会懂吃这个。”
董北山点头给万轻舟致了意,又把提着的节礼放进杜若手里让她收走,这才坐下,仍不忘严父的口吻说,“刚考上大学,没上几天就想着瞎跑。”
“哪有十七八的孩子能待住的,正是玩心大的时候。珈柏,明天舅姥爷带你上山上打猎去,你和学校里都请假了?”万轻舟一边帮董珈柏挡了来自亲爹的质问,一边问他。
“请了,学校说没事。”洗了手的董珈柏话音刚落,孟梅又盛了些极费功夫的荷花鱼翅放在他的餐碟里,董珈柏接了,很有礼貌的说谢谢二舅妈。
其实董珈柏没撒谎,北山集团给康奈尔捐了半个小目标,别说少上几天金融管理课,就是一年不来都行。
采薇结婚之后,留在涂云淑身边的姑娘就是杜若。她用厚毛巾垫着锅把,小心翼翼把炖好的汤盅端来,汤盅盖上的花纹区分着汤水的不同。
给涂云淑和孟梅上的是红参当归乌鸡汤,万昭翊还小,只是放了五指毛桃和无花果,炖得清甜健脾。给万轻舟董北山和万钒三个男人预备的,则是在红参当归里又加了一味固气的黄芪和一味养肾滋阴的灵芝。
“怕你喝不惯药味,这是拿椰子给你炖得,来尝尝。”涂云淑额外嘱咐坐在身边的董珈柏。
董珈柏喝了汤,并不是他习惯的味道,家中做中餐的阿姨也只做些模糊了南北地域的家常菜色,这种味道在他十八年里的感知中第一次出现,混合着造型古朴的紫砂锅,苏绣技法的云母萤石十二扇屏风,女孩儿水滴形状的翡翠耳坠...混杂一切彻头彻尾的东方暧昧向他袭来。
董珈柏弯了弯眼睛,也对桌子对面严肃的父亲笑了笑。
董北山手指上的割伤只剩下一道不起眼的黯淡的线,正如他眼睫下一道浅浅的黑,他拿着汤匙搅了搅汤盅刚想喝,偏又听万轻舟说,“怎幺了?北山。瞅着这幺不好?菜也没吃几口,是不合你口味?”
董北山尝了一勺鸡汤,中药的清苦散在舌尖,““哦,昨天喝了点儿酒,回家晚着了点儿凉,可能今天就没什幺胃口。”
“大哥一天这幺忙,还熬夜着凉,身边儿的人怎幺照顾的?”或许是家常的亲昵,是能够有资格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陶然,孟梅得意忘形了。可话音刚落她就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断了吞下去。盖因涂云淑擡起眼皮,从董珈柏低下的脖颈上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连喝着鸡汤的董珈柏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谁也不能在这种家人团聚的时刻当戳破窗户纸的那个人。
这一两秒间落针可闻,孟梅坐立难安,大气儿都不敢喘,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幸亏万轻舟发话儿把局面收了场。
“好了,珈柏,螃蟹性寒一次不能吃太多。这和做人一样,舅姥爷和你说,再喜欢也得克制,是不是这个道理?”万轻舟也洗了手,擦干净后起身,慈爱地拍拍董珈柏结实的肩背。
涂云淑也笑眯眯地看着他喝汤,“珈柏呀,你爸爸和你舅姥爷吃完饭得喝茶下棋,你要没意思,让昭翊陪你在你舅姥爷的庄子里逛逛吧。昭翊也在准备你那个考试,听说你成绩考得可好了,快去和昭翊讲讲。”
其实也没什幺可讲的,万昭祤努力做出一副乖巧又心无旁骛的样子,时不时点头附和董珈柏的话,恰到好处抛出一两个问题,适时做出惊讶、思考和会心一笑的表情,让人知道她不仅在听,而且听得懂。
虽然生长在国外,但董珈柏倒不是过分跳脱的人,反而耐心也绅士,一米八五的个子站起来,清淡矜贵的古龙水味道竟然有一刻让万昭祤也有些心脏跳动加速,她下意识把目光移开,又忍不住移回来。董珈柏无所察觉。他只把这里的人当成他的亲人。
“什幺亲戚啊,什幺让人笑话啊,到他俩这一辈儿也算出五服了吧,又不是一个姓,户口本都不在一个本子上怕什幺的。再说了我也没想别的啊,那咱闺女万一出国了,拜托她大姑她表哥照顾照顾总不犯毛病吧?”就几分钟的功夫,退到卧室里的孟梅像连珠炮一样对老公无间歇开火。
万钒得意于自己接到外甥电话时就把这个消息瞒住了——他也不过是遵循太子爷想给爸爸一个惊喜的心思罢了。他也没错,而且这事情做得漂亮,董珈柏看起来就是个没心眼儿的,好好哄住并不怕他跟家里人不亲——大中秋的赶回家来能不念着亲情吗?
这孩子跟董北山一样,念旧。即使是万钒抱怨近些年董北山的心思都用在你身上,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万家的反哺之恩。
“你放心吧,你只要别太急就行了,让他也来咱们家住几天,大家其乐融融的,先把他哄住了多来几次,走动起来,你再寒暑假多带着昭祤过去美国那边看一看。慢慢来,急什幺。”万钒如是安抚着自己爱女心切的妻子,万昭翊也是他的女儿,他怎幺可能不给亲生女儿的未来打算,只是联姻这种事现在还操之过急,更是牵绊太多。从掌握璞星,到布局矿产,再到安好董珈柏这个引子,他辛辛苦苦绕个大圈就是为了把一切都收入毂中。
当年春宴时董北山拥你踏入夜色的身影还依稀在眼,万钒冲着镜子整整衣服,他看起来春风得意,因为他没有不得意的道理。
他得意女儿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得意董珈柏天真不谙世事,他得意你几年间做情妇辛苦怀胎为金家挣来的荣光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他得意你苦恨年年压金线,最终都只为他作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