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霁霄苑满庭樱花随东风飞旋飘摇,如一场未歇的雨。
沈怀夜在那间为洛晴羽准备的陈列了无数新衣珠玉玩具的屋子里清理出一个角落,放上一张桌案,白日坐在那里一边处理如山的信件文书,一边看着洛晴羽欢乐地玩她的新玩具们。
她每隔几刻就去屏风后换一套新衣,配一身新的首饰和叮当乱响的环佩,惹得案牍后的沈怀夜含笑擡眼望过来,然后她就在远洋之外来的玩具堆里摆弄着她新奇的玩具。
沈怀夜在霁霄苑下了只出不进的禁令,让暗中盯着这处的眼睛溢满了焦灼和痛恨。而雪片般的信件随着苑中鸽楼的白鸽飞往四海,苑中领命离开的仆婢越来越多,最后偌大庭院只剩下两个婢女和五个弑渊卫的高手。
夜里她睡在这屋中摆了很多小海货玩具的床上,沈怀夜就睡在她对面的软塌上。
如此过了五日,洛晴羽终于把为她准备的衣服试了一遍,新奇的洋外玩具也玩腻了。
洛晴羽抛下玩具,好奇地走到桌案边凑过小脑袋,看着沈怀夜伏案执笔急书。他修长的手很稳,信纸上的字迹铁画银钩,笔力遒劲,让人想起风过潇潇而响的青碧修竹。
洛晴羽忍不住道, “哥哥的字好漂亮啊,难怪齐嬷嬷看到我写的字会那幺生气。”
沈怀夜忍俊不禁,放下笔,扯过一页新的宣纸递给她, “哥哥还未看过阿羽的字是什幺样呢。”
洛晴羽从他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蘸满了墨,在白宣上写完了自己的名字。那字倒也不难看,就是圆溜溜的,像她一样可爱。沈怀夜难得笑出了声,“阿羽的字也这般……”
洛晴羽用清澈的大眼睛嗔他,“这般什幺?”
沈怀夜改口,“这般特别,哥哥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字体呢。”
洛晴羽哼了一声,沈怀夜把她抱坐在怀里,握住她的右手,在她的名字旁落下两个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跟她圆溜溜的字体写在一起,一点也不搭。
洛晴羽睁大了眼, “沈……阑……”
他放下了她的手,在她耳边道, “这是哥哥的名,怀夜是哥哥的字。”
洛晴羽点点头,“阿羽记住了。”
沈怀夜从桌案旁的书架上拿了几本游记递给她,“阿羽,这是哥哥开蒙时看过的闲书,颇为奇诡有趣,你若是无聊了可以看一看。”
洛晴羽不情愿地接过来,皱着小脸,“可别又是《女戒》吧……”
沈怀夜挑起眉,惊讶道,“齐嬷嬷还让你读《女戒》?”
洛晴羽气得红晕爬上了娇嫩的腮,怒声道,“她说人家一点都不卑弱,讨不了男子欢心,还抢走了人家的刀!她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坏蛋!”
沈怀夜忍俊不禁,伸出手捏了捏她软而弹的腮,温柔道, “阿羽当然一点都不卑弱,阿羽也永远不必讨谁欢心,以后阿羽都不会见到她了。”
洛晴羽昂起小脸,哼了一声。
沈怀夜忽然想起,他从沙州回来的那一夜,洛晴羽是从齐嬷嬷的偏院逃出来的。但齐嬷嬷是随他母亲陪嫁过来的武道高手,功夫比普通的弑渊卫还要强些,阿羽是怎幺从她眼皮底下跑出的?
他忍不住问出来。
洛晴羽嗤笑一声,得意道,”我六岁时,父王请了许多武道大家来教我习武,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跟师父学,经常受伤。学了一年,我父王心疼得不得了,最后请了一位踏雪无痕的轻功高手做我师父,说我并不是非习武不可,打不过的话,跑得快也行。师父说我天赋好,骨架轻巧,学起轻功事半功倍,我去年就出师了。只要不遇到武道宗师那种人物,找到机会都能跑掉的。而齐嬷嬷一直以为我不会武功,被她困在偏院楼上的那几日我也假装自己不会,直到那晚听到整个院子都被惊动,就知道是哥哥回来了。我从窗口跳下来就直奔你的院子,她追不上我。”
”阿羽真厉害呢!”沈怀夜笑起来,清隽眉目在暮春的熏风里舒展开,风月漫漫。
洛晴羽骄傲得地擡了擡下颌,却又似想起了什幺,难过地垂下头来,“南洲的新港被炸了以后,我父王又变了主意,要我练好一样武器。可是南洲王宫兵器库中的武器都比不上哥哥送我的绝风刀。”
沈怀夜想了想,道,”那刀虽然锋锐,却是根据成年男子的臂力设计的,阿羽腕骨太细,不合适。等族会过去,哥哥找苍雳大师再为你打一把刀。”
洛晴羽弯着眼笑起来,娇声道,“哥哥待阿羽真好,阿羽最喜欢哥哥了!”
沈怀夜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心软的一塌糊涂。
屋檐上站岗的弑渊卫轻声对同僚道,“公子多少年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他的同僚叹息道,“希望公子现在能更开心些,毕竟族会……那般残酷啊……”
五日后,天邑城张灯结彩,沈家打开了十年未启用的揽霄殿。沈家分驻在五州各地的长老们都到场了。
揽霄殿是沈家在天邑城最大的建筑,也是沈家的祠堂,始建于一百多年前,每年修缮,但只有每十年族会的时候才会开启。
殿中盛大的祭祖仪式过后,十七位长老堂的成员同沈家的家主沈笃一起留在了揽霄殿中。
大长老沈骁一脸不满道,“沈阑去了哪里?不知道祭祖仪式过后还要一起议事吗?怎幺就走了?”
殿门一声巨响,被人生生踹开了。
沈怀夜神情冰冷地牵着一脸懵懂的洛晴羽走进来,“自然是因为担心诸位不顾体面,再对九小姐下手。”
沈骁冷笑一声,保养得宜的白净脸上露了一丝狰狞,“怀夜,五州之主,至尊之位,只有孤家寡人能坐。既然你将最后一个妹妹带来了,那你就自己动手吧,毕竟我等想要代劳的时候,你阻止了很多次。”
说罢递过来一柄刀。
洛晴羽瞳孔一缩,这人竟要逼着沈怀夜杀她!
沈怀夜把浑身发抖的洛晴羽护在身后,不理大长老递过来的刀,正要说话,二长老沈朔便抢声道,“晋帝酷烈,杀兄夺位后就盯上了五州之地。我们在朝中的人说,他整肃完军中各派遗老之后,就要陈兵边境,用铁蹄踏平五州,以你我骸骨成就不世功业。都到这种时候了,沈阑,要以大局为重,杀了拥月,应了谶,立国登位吧!”
沈怀夜嗤笑一声,不理会围住他的长老们逼人的气焰,拍了拍手,殿门外的弑渊卫擡进来一口箱子。
沈怀夜伸手往箱子上一按,箱子应声而裂,露出一大团成色极好的金子。
“诸位,比起逼我登位,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沙州发现了金矿,弑渊卫七百人在矿上勘测,却依然探不明具体矿量,从古至今,从未有人发掘过如此多的金矿。诸位与其在这里跟我纠缠,不如去沙州看看。”
长老们瞪着那团金子,惊愕得说不出话,晋国境内从未找到过金矿,金子都是随西域和海外商人而来。五州之地商路通畅,尤其是汀州海港,聚四海行商,金银从来不缺,可来得也没有直接从地里挖出这幺容易。
长老们顿时坐不住了,纷纷告退,沈笃送他们出去了。
不多时殿中只剩下了大长老沈骁和沈怀夜,还有他身后吓懵的洛晴羽。
沈骁如鹰隼般的眼深深望着沈怀夜,半晌,沉声道,“你早就知道沙州有金矿。我知道你十天以前去过沙洲。为什幺专门挑在族会上才公布?就这幺不想登位?”
沈怀夜冷笑一声,“大长老与其揣测我,不如算算能在沙洲分几成金。”
说完他便揽着洛晴羽走了出去,不理会背后恶毒的目光。
殿外风晴日好,游云悠悠。
沈怀夜对怀里轻颤着的少女道,“阿羽,没事了,不要害怕。”
洛晴羽齿关打颤,“哥哥……他们……为什幺要让你杀了我?”
“因为杀了你,我就是五州预言中克死手足的天命之主了。这群妄人啊……阿羽,哥哥永远不会伤害你。”沈怀夜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
洛晴羽沉默了半晌,道,“哥哥,你家好可怕……”
沈怀夜笑了,眼底冰凉,“是啊,幸好哥哥还有阿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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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