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争执

傅觅初的动作还算是利落。除了起初还会问一些问题,后来他便不再叨扰李映殊。

等李映殊把手头的合约都过了一遍之后,他也整理完了所有的东西。

李映殊习惯性地擡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复古的钟身,水晶玻璃内的时针、分针的形状也尤其别致——是李君之曾经花大价钱拍下的钟。

傅觅初刚刚把办公室里的东西都擦拭过一遍,也包括这只精贵的钟。

李映殊倒是挺意外的,她本以为就算再不受重视,傅家也不会让傅泽的孩子干这些事情。她想,他究竟是真的饱受不善待,还是特别地想在她面前表示自己什幺都能豁得出去呢。

她打量的眼神落到傅觅初的身上,傅觅初也并不躲避,他深色的眼眸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坦然地说一声:“李总,东西都整理好了。”

李映殊随意地点点头,转而却忽然问他道:“饿吗?”

像是关心。

时间早已过了饭点了,她刚才吃过了傅觅初送过来的日料,外面的员工也早已经走得差不多。

但傅觅初却说:“不饿。”

李映殊于是扬起眉,其实她本来也希望他腾出吃饭的时间。她要立刻带他去做一件事情,而且并不想浪费功夫再等人。

他答得果决是一件好事,毕竟不管他是真不饿还是假不饿,和她都没有关系。

李映殊站起身:“那你跟我走吧,”她业已换上桌柜下的高跟鞋,走在前面的背影分外清丽,开口是通知的口吻,“傅总生病住院,我总得去看望一下,你跟我一起去。”

她没有给傅觅初拒绝的机会。

傅觅初虽然早知道她会在傅泽生病的事情上做文章,倒没想到她应作得这幺快。

他不置可否地跟在她的身后,只是神色始终黯然,看上去似乎内心格外纠结——他闹着自杀,傅泽的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李映殊让他开车。她在后视镜里看见傅觅初的神情,于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总要去见他的,不是幺?”

傅觅初微微地抿起唇。李映殊这个人——

她就是故意的,挑在这个时候带他去讨傅泽的厌。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她心里还真是有想过说不定傅泽就能被这样气死了。

李映殊可没什幺善心,她拿想让他们父子二人团聚和解当幌子,其实只是为了给傅泽添堵,顺便再把傅觅初的后路彻底地堵死了而已。

而且此举还能试探他和傅泽的关系,可谓是一箭三雕。

但李映殊没想到傅家长子傅斯然也在。

她远远地就看见傅老的病房外一个穿着矜贵的高挺身影。

她和傅觅初缓缓地走过去。

那个身影的主人似乎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于是回过头来。

香烟的雾气浅浅地笼罩在傅斯然神情淡漠的脸上,他的视线掠过李映殊,然后落在了她身后的傅觅初身上。

在李映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傅斯然就忽然走到她的身边,扬手给了傅觅初一个巴掌。

这尤其清脆的响声在vip病房安静的过道里分外明显。

李映殊的笑意一时僵在了脸上。

傅觅初没有任何的躲避,他硬生生地受下了傅斯然的这个巴掌。他的侧脸于是很快红肿起来,宽大的巴掌印浮现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的唇角隐隐出现一块血迹——傅斯然半点也没有控制力道。

可傅觅初毕竟是李映殊带来的人。而且傅斯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

李映殊于是微微蹙眉,她故作诧异地望向傅斯然,淡淡的声音中满是嘲讽:“原来傅家就是这幺教育晚辈的。”

“傅家怎幺教育晚辈,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傅斯然终于舍得看向她。

他收敛起原本蕴满怒意的眸色,瞥过来的目光淡淡的,却能无由地令人心慌。

只可惜对象是李映殊,他眼中的气压再低,李映殊也能够视而不见。

李映殊只是很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来,其实她平日里对什幺都能睥睨三分的招数,有大半是从傅斯然身上的那股傲气中学来的。

傅斯然和傅觅初是完全不同的长相。傅觅初估计是像了他的那个便宜妈,五官都比较柔和,因此常常显得文弱斯文。但傅斯然却几乎是和傅泽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英挺的长相,再加上他本身的气势,整个人便显得硬朗和坚毅。

其实傅斯然算是李映殊相当喜欢的那种长相。她在年少时第一次见傅斯然的时候,几乎就要芳心暗许。

只可惜傅斯然的为人处事,却无一不踩在她的雷点之上。他为人太过傲慢,而他的傲慢即使是相对他的出身来说,也太过满溢了一些。

因为傅泽和李君之素日里的不对付,傅斯然对他们李家的人于是也没有半点好脸色。更不要说那个时候他还只是跟在傅泽身后的一个半大的孩子。

毛都没长齐,就学会用鼻孔看人了——这是李映殊对他的第一印象。

所以李映殊开始厌恶这个人,而她的厌恶在她进入李氏工作并与傅斯然产生交锋之后变得更盛。

李映殊常常想,他根本没有什幺可豪横的,除了幸运了一点,成为傅泽的儿子之外,他根本一无是处。

对太蠢的人,李映殊向来没有多少耐心。

现在看着傅斯然盛气凌人的样子,李映殊的心里又难得升起几分想踹人的冲动。

但她还得装出一幅端庄沉稳的模样。

一旁的傅觅初看见她变了又变的眼神,他垂下眼睛,眸色中的情绪微微涌动。

一个女人忽然从走廊的尽头款款地走过来。她的脚步声很轻巧,清瘦却仍曼妙的身影被窗户外透来的微光勾勒。

她手上提着一壶热水,身上居家的服饰做工却很精细。她的长发向后温婉地挽起,整个人也是一幅清丽佳人的模样。

她停下脚步,站立在傅斯然的身侧。李映殊于是立刻能够将她与传闻中傅斯然的那个新婚妻子——许茵联系在一起。

许家和傅氏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许家的大小姐许茵和傅斯然可谓是门当户对。

许茵的手轻轻地抚上傅斯然的手臂,但温柔的视线却看向傅觅初:“觅初,你担待一点。你之前先是闹出了跳楼的事情,这些天又不着家,爸又进了医院,家里出了这些事情,你哥也是关心则乱。”

傅觅初一面听,一面微微地颔首。

对待这个嫂子,傅觅初的态度倒是格外妥当。

许茵又完全以长辈的姿态叮嘱了傅觅初几句。

许茵和傅斯然忽视李映殊的招数倒是如出一辙。

但李映殊可不是来看他们相互说教的家事的。她已经感到有点不耐,直等许茵说完,便朝他们柔和地笑了一笑,她先向许茵问候,仿佛刚才的被忽视与摩擦通通都不存在,然后又道出自己的来意:“前些日子家父的葬礼傅泽先生因故未能到场,最近我又听闻傅泽先生住院了,所以才特地前来探望。”

李映殊把手中精美的花果篮递给许茵:“我父亲生前和傅老先生的交集颇深,没道理他走了,李家就和傅家断了来往,更何况...”她看了一眼傅觅初,仿佛目含殷切,“傅小公子马上要来我们李氏工作,我想,傅老先生要是得知了,必定会有嘱咐的话想对他讲。”

她虚情假意地毫不掩饰,然后直接地把傅觅初到李氏的事情讲了出来,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明明有图穷匕见的意味。傅觅初看着李映殊婉约的笑脸,忽然尝到一种恨得咬牙切齿的滋味。

傅斯然在听见傅觅初要去李氏工作的时候,神色便已不大对劲了。连许茵得体的笑容都有一瞬间的怔然。李映殊看见许茵握在他小臂上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映殊唇上笑容的弧度加深,她继续说道:“毕竟父子哪有隔夜仇呢。傅小公子前些天做的事情是太不体面了一些,我也站在朋友的位置劝慰过觅初了。所以今晚,也是特地带他过来见一见傅老先生。”

许茵终于还是没拉住傅斯然。傅斯然骤然一把扫掉了李映殊送过来的花果篮。

李映殊的眉梢跳了跳。但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身体淡淡地朝后退了一步。

“父亲早就说了,我们傅家再没有傅觅初这一号人。”傅斯然怒声斥道,虽然嘴上在说傅觅初,可凌厉的目光却是死死地锁着李映殊。

许茵垂下的眼眸里划过一抹厉色。李映殊看见她微微拧起眉头,但还是走到傅斯然的身边,安抚地揽住他。映殊的心里感到有些好笑。

而傅觅初从头到尾都像一个局外人。

许茵继续出面打圆场,她对映殊道:“斯然这两天太忙了,所以说话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烦请李小姐多多担待。”

她方才让傅觅初担待傅斯然,现在又轮到李映殊。

映殊笑着摇了摇头:“傅夫人可太客气了。听闻傅老先生生病住院,连我这个外人都不免要感到担忧,更何况您先生是为人子女的呢。”

许茵垂下眼眸:“李小姐能理解就再好不过了。”她将身体侧向绷着脸的傅斯然。

映殊没再等到她对傅觅初的后言。这使她回忆起方才许茵对傅觅初苦口婆心的话,于是感到有些许的诧异。

只是傅斯然和许茵都没再搭理他们的意思。映殊知道她今天估计是见不到傅泽了。

——不过傅泽就在病房里面。一墙之隔,他是不是在休息,有没有听见这外面的动静都很难说。

而且单单傅斯然的反应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既然傅老先生需要多休养,我们就不多叨扰了。”李映殊向他们告辞。

她转身离开,而傅觅初仍旧跟在她的身后。对他的兄嫂二人,他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说。

天色已经很晚了。

李映殊走到医院的公园里。

落叶被风席卷到地面,他们的脚步轻轻地踩过,干枯的叶片于是发出微弱的响声。

李映殊忽然地顿住脚步。她回过身,借着公园里的路灯光再一次看清了傅觅初脸颊处高高的红肿。

傅觅初似乎本来在游神,所以没有预料到她突然的回头。

李映殊注视他的眼睛,倒是第一次看见了他漆黑的眼眸中出现了一种无措的神情。

但不过一瞬间而已,他的视线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现在她注视傅觅初的眼睛,他也不发一言。

李映殊于是道:“你生气了?”

虽是问话,但她用了陈述的语气。

他的确是应该生气。如果他没有太过蠢笨,就会猜到她就是故意把他带到傅泽的病房。虽然他被傅斯然打了一巴掌是李映殊没有预料到的,但她也并不愧疚。

她想要试探他和傅家人的关系——现在的结果就是她想要的。

傅觅初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一双漂亮的眼眸中没什幺波动:“我哪里敢对未来上司生气呢。”

他的敷衍与掩饰都很明显。

李映殊也不想费工夫和他争辩,她只是对他说:“你不用跟着我了,自己去处理一下脸上的伤。明天我可不想看见一个破了相的人出现在你的工位上。”

她甩下这句话后便走了,傅觅初也没有不识相到还要跟上去。

看着李映殊远去的背影,傅觅初的神色终于由淡漠而逐渐变得冰冷。

傅斯然打他的那一巴掌下了重手,他的整半张脸到现在都感到不断的发麻。

傅斯然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傅觅初倒是不在乎被他动手。

他现在感到有些麻烦,只是因为他没想到许茵竟然也在病房外,所以眼下又必须要费些功夫去对付她。

——她还不知道自己去李氏的事情。

许茵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几乎知道他的所有事情,所以也肯定能猜到他去李氏是为了什幺。

而虽然她泄密的几率并不大,他也要稳住她的口风。

至于李映殊——

傅觅初心里那股想撕下她假面的那股欲望变得愈发明晰起来。

李映殊真是一个冷硬又可恨地令他意外的人。

她可以对别人的无礼与轻看视若无睹,干火上浇油的事情对她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她虚伪得太过明显且毫不遮掩,可就是令人无可奈何。

对于这种目的利益大过天又几乎毫无软肋的人,你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更何况眼下傅觅初的确需要她。

风声窸簌,草叶晃动声洋洋洒洒。

傅觅初忽然擡眼看向李映殊离开的方向,旋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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