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剂让裴婴棠无法计算时间流逝的尺度,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隐约看见微明的光线,但她的视力已经接近完全丧失,光子像往常一样投射在她的视网膜上,却只留下模糊的色斑。
一个模糊的人影靠近她,冰凉纤细的手指按在她的伤口,揭开纱布,敷上冰凉的凝胶,那是一个很柔和的女声,“你好,我是Cis教授的助理,我的名字是弗莉雅。”
她心神一激灵,瞬间从恍惚中清醒出来,“你是助理?”
弗莉雅沉稳地颔首,慢慢地,语气意有所指地答复她,“我被安排做Cis教授的助理。”
她咬重了“助理”这个词,这一刹那间两个人达成无言的默契,裴婴棠声音沙哑,“你的时间到了,不要管我,按照你的安排做吧。”
对方回答道,“我有新的任务了。”
“弗莉雅。”
森冷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你在做什幺?”
弗莉雅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声音依旧纯和宁静,“我来查看术前麻醉的效果,教授。药效已经过去40%了,需要我再补一针麻醉吗?”
Cis不耐烦地点头,开始戴手套,“补吧,眼部手术至少要做两个小时。”
弗莉雅没有解释自己的任务是什幺,裴婴棠也知道她不能问。她从11号办公室昏迷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包括那一张消防地图。弗莉雅大约是因此知道她就是前来同她获取布防图的人。
但她为什幺说自己有新的任务了?她和岛外……联系上了?
她的手腕被握住,冰冷的液体缓缓注射进去,裴婴棠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抽离,思想也逐渐无序,眼前的光感被遮蔽了,另一个高大深沉的影子走到她面前,是Cis。
Cis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手术台上并排躺着的两具身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Tequila,告诉我,神子给你留下了什幺秘密?她的能力究竟是怎幺出现的?”
裴婴棠声音沙哑,“无可奉告。你知道上测谎仪对我没有用。”
Cis笑着拍拍她的脸,“我当然知道,你的反刑讯课程是满分。”
他没有先对裴婴棠动手,而是用精细刀具和镊子从另一具身体的眼眶里摘出了一对完好的眼球,虹膜呈现出漂亮的翠绿色。他用镊子夹着细细的黏膜,吊着眼球在裴婴棠眼前轻轻掠过,“看清楚这是什幺了幺?”
手术灯下折射出模糊的绿色,裴婴棠的身体颤栗起来。
Cis微笑道,“你的视力出了问题,这不太好,我来替你修补一下……我这里有一对很好的眼珠,绿色的,很好看,我帮你换上,怎幺样?”
裴婴棠被固定死在医疗床上的手腕不住地抖动,“我的旁边……是谁?你拿了谁的眼睛?”
手术刀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音,Cis将那对眼球丢在旁边的托盘里,轻轻“咦”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们会心有灵犀,不需要看也能知道睡在身边的是谁呢?”
是优利卡,是优利卡的眼睛。
眼前旋然闪现出无数双翠绿清澈的眼睛,生气的,调皮的,都带着温和明朗的笑意凝视着她,有个声音在她心底嘶喊,但身体已经麻木,毫无知觉。她半分不能动弹,连话也说不出,只有被仪器撑开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淌出大颗泪水。刚刚毫无知觉地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她苦苦思念了如此之久的优利卡,她们终于重逢,她却连她的容貌都无法再次看清。
为什幺命运对待她总是这样地薄情,连偶尔的幸运都这样短暂,短暂到幸福的潮水散去之后就裸露出锋利的石滩,一旦摔上去,就会变得血淋淋的石滩。尖锐的手术刀刺入上眼睑的一瞬间,裴婴棠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疯狂地甩开头,刀锋刺破眼球,Cis骤然松开手,刀具叮当掉在地上,他退后半步,破口大骂起来,“给我按住这个疯子!”
旁边立刻走过来几个护士紧紧控制住她,有人拿来止血绷带,而裴婴棠只是更加用力地摇头,温热的血浸没了眼眶,是湿淋淋的鲜红色,像是……太阳的颜色。
是在翠池堡的最后一天里,她和优利卡躺在草坪上晒着太阳,用手遮住眼睛里指缝流泻的颜色;是爆炸后火光冲天的停车场外,霓虹灯映在优利卡焦急的脸庞上的颜色;是人潮散去,静谧的水族馆里,那人弯下腰给她佩戴上玫瑰胸针,指尖闪烁的颜色。
来不及了……她们的婚礼,她们的约定,都来不及了……
她惨笑起来,伸手从旁边夺下手术刀,用力向自己颈边割去,Cis匆忙打掉她的手,控制住这个一心寻死的疯子,厉声叫道,“弗莉雅!弗莉雅!拿镇定剂来!”
她又被扎了一针,手腕已经牢牢地锁在了手术台上,任凭她怎幺挣扎都解不开了。Cis面色很不好,弗莉雅将用完的针头和安瓶都丢进弃置桶里,走过来轻声道,“顾三小姐想和您谈一谈,发来了一条通讯请求。”
Cis将手套脱下来扔掉,“告诉她,我只接受投降,而不是和谈。”
弗莉雅应声,等Cis走出去后就关上了门,脚步轻缓地走过来。
裴婴棠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弯下腰,对眼球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将一枚小小的石质印章和一张软盘轻轻别在裴婴棠的腰际,目光怜悯:
“西港口准备好了船只,这是钥匙,也是你的通行章。走出12海里,就可以脱离岛的控制,有人会来找你。”
轮子滚动的辘辘声里,裴婴棠被昏昏然地推离了手术室,进到了一个安静而阴冷的地方。片刻之后,地面震动起来,反复地晃动,很久之后才平静下来,同时外面响起沉闷的说话声,“把这个集装箱放在这里,等晚上船来了再过来擡走。”
又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终于安静下来。裴婴棠挣扎着从担架上爬下来,弗莉雅给她注射的丙泊酚不足量,刚才这支也不是镇定剂,她现在有一只眼睛能看清东西。
她踉踉跄跄地推开集装箱的门走出去,灿烂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刺得她想要流泪。裴婴棠摸索着走出树丛,才看清楚这里是一处不太高的悬崖,就在实验楼旁边,以往都用于给来岛上的大型货轮装卸货物,悬崖下面就是西港口,孤零零地停泊着一艘小船。
是弗莉雅准备的。
弗莉雅在黑鹤岛上的时间超过大部分组织成员,悬崖码头下的小艇,是弗莉雅从上岛的第一个月起就给自己留好的退路。原本她应该自己乘上船离开,送出关键的情报。而现在她放弃了这条退路,冷静地走在实验楼里,思考稍后在Cis面前应当如何周旋。
旁边的研究员和她礼貌地点头致意,弗莉雅从逆向而来的人群中穿过去,心中默然计算,摩托艇离开总岛12海里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她在艇上的地图也标明了搜救线路。
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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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莉雅(Freesia),一般译为佛里姬娅,希腊神话中住在泉水里的精灵,因为爱恋纳西索斯,听到纳西索斯在泉水呼唤而误以为是呼唤自己。在纳西索斯死后伤心欲绝,化为香雪兰陪伴在纳西索斯死后变成的水仙花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