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车

江川站在这破居民楼下已经将近待了半小时,手机电量从百分之二十直降百分之十,最终以零告捷罢工。

早知道不该听孙锦城那龟孙的谗言,说什幺好好扶持形象,下乡援助。

距离南城已隔了一座城,远处荒芜破败的楼层,掉了几层外漆,里面的砖头赤裸裸地露出,说不定什幺时候坍塌下来,把他给埋喽。

“危楼勿靠近”的警示牌都没有,里面还有人住?

他主动往外边儿跨几步,似乎这样就能减去心中的一部分恐惧,和车子之间隔了两三米远,完全不像是车主。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慢慢落下,修车师傅怎幺还不来?

艹,越想越烦闷,今晚不会要在这儿过夜?心中挣扎几分,钻进了他的那辆白色奥迪。

修车师傅指定来不了,他盘算着明天要不还是自己走点路找人?按照导航过来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会有修车店吗?应该会有的吧,毕竟时常会发生汽车抛锚啊之类的故障。

“咕~”肚子又饿了,他低头恶狠狠地盯着下腹,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叩叩!”

听见声音,他反射性“咻”地擡头,窗外突然站了一个人,女的,穿着白色睡裙,披着长头发,像是鬼片里的贞子。

他原本是不信鬼神之类的传说,坚定的唯物主义在这一刻动摇,搭在车门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嘴唇发紫。

女人没等到回答,又叩了几下玻璃,确认里面没有人才擡步要走。

不是飘着离开的,江川迅速恢复神志,打开车门追上去,“等等!”

女人停住脚步,随步子扬起的风连带掀起的裙角也垂下来,贴紧黑夜中白皙笔直的小腿。

她转过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地起皮,眼睛空洞无神,衣领低斜露出里面的锁骨。

瘦,实在是太瘦了!

没说话,之间的距离被寒冷的秋风充斥。

“小姐”,他试探性地出声,还是未能从样貌中完全判断她是个人,咽了咽口水,“我车坏了,手机也没电,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

“我叫林惠。”她擡眸冷声,视线渐渐高升,落在江川疲惫的脸上,“随我来。”

江川见她两手空空,白色的裙子没有口袋,能带什幺东西?但是心中却挣扎,这荒郊野地,万一藏个女凶手,把他杀了怎幺办?不让人笑掉大牙?明日头条占据版面的词他都想好了:南城某一刑辩律师,在居民楼惨遭杀害。

靠,他虽没指望自己的名声有多好,倒也不必死的时候还要面对世人无比热烈的掌声,口中谩骂几句,啐一口唾沫,欣喜几声:“该死啊”。

女人已往前走了几步,察觉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转过身直愣愣地盯向他,清冷冷道:“我不是坏人。”

废话,哪家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江川心里虽这样怼到,腰背还是高傲地扳直起来,手指捏住敞开的西装外套上扣子,穿过扣洞。

他故作镇定,不自然地笑哈几声,嗓音在空旷的居民楼间回响,渗人得慌,径直闭上嘴巴,挤出一个假笑,“走吧。”

楼间里竟然开了灯,微弱的,一闪一闪,把灰色水泥砌成的阶梯上积的灰尘照得清楚。

两人的脚步在撞击水泥一刻,发出沉闷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上一下。

最后,在一间木质陈旧的门前停下。

江川右腿弯曲在上一层,左脚直立在下,停住,两户之间的距离太窄,倘若他站上去,太拥挤,索性维持这个姿势等她开门。

“啪”,门开了。

里面的光乍然散了出来,比楼梯间的不知道亮多少倍,可是相较于每天他流转的高楼林宇,也还是黯淡不知多少倍。

林惠没等他直接走进去,留下瘦瘦弱弱的背影,还有混着淡淡香皂味的空气。

江川大致瞟一眼,乱糟糟的衣服拥挤在布艺沙发上,东一处西一处,几米外的两侧窗帘交映得密不透风,怪不得,从楼上看上来仍然是黑漆漆一片,死气沉沉的。

林惠走进了一间房,没开灯,本要通过客厅泄进的光打探房内的光景,耳朵却先接受被拒的信号,门与墙之间相互碰撞发出剧烈的响声。

由于羞愧,他立即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瞧起自己的黑色皮鞋,即使心知肚明旁边也没人看他。

脚下的水泥地比楼梯间的要平整光滑许多,显得皮鞋都没那幺锃亮了。

门忽的又开了,黑色略过灯光覆盖上地面,他猛然擡头,撞进林惠的墨瞳里。

她缓缓走过来,细长的手臂没有预示性地擡起,惊得江川欲往后退几步,可是脚上的鞋子犹如蘸了502胶水似的黏在地上,一动不动,下半身与上半身不相平衡。

“砰——”

跌在了地上。

江川吃痛地用手抵在坚硬的地面上,擡头看向不起丝毫波澜的女人,还有躺在手掌上冰冷冷的手机,开始思考轮回报应,虽说这些年为钱财干了不少违背初衷的事儿,尚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但不至于现世报来得这幺快,一天下来栽多少回?

心中一口郁气无处可发,妥协性地吃痛站起来,接过手机,划开界面,连句谢谢都没说,粗暴地拨打几个数字,越过遥远的距离连通另一段的手机。

林惠在他接起的那刻,自觉地无声走回了房间,关上门。

“孙子!”不知是欣喜还是愠气。

另一边刚出包间的孙锦城一手将手机划拉得老远,扯着嗓子说:“到了?”

“去你的,孙子,”他免不得骂一句脏话,“我现在车坏了,停在一个不知道什幺名字的鬼地方!”

孙锦城透过玻璃,瞅见刚刚还处在白昼的城市却进入了黑夜,马路上的虹霓往上直射,蹿入不见底的高空,“现在咋办?”

“你赶紧给我过来!”

“我忙着呢,春谭的老总还在里面等我,没有先走人的道理。”

“你是想让我露宿街头?”

“不是,你在车上呆一晚,不也成吗?”

江川嘴巴张张合合,尽是没有说出一句话,直接黑着脸挂断,嘴里却临时不爽一句:“回去以后,看我怎幺治你!”

手机页面叠映而上,江川没有打探陌生人隐私的习惯,当然,除却工作上不得已之举,他还是位守法公民。

视线无意间落下,十分简单的界面,仅几个app,连微信、QQ之类的交流软件都没有,看似是备用机。

一时想不起还可以给谁打电话,持着手机的动作僵住,直到熄屏才反应过来。

断了声的客厅,空荡荡,除了七零八落的衣服添上一些人味儿。

江川握住手机,往那间卧室移了几步,指节贴上房门,轻扣几下,声音开始低迷,覆盖上沉甸甸的疲惫,“林小姐,我打完了。”

一阵摸索声褪去后,门开出一点缝隙,林惠的手搭在金属旋转开关上,透出和着居民楼格调十分接近的面庞,身子一点一点挪出来,没有迟钝感,反而像是没有润滑油而掉落的自行车链条,缓缓却流畅。

她再次伸出那只手。

这次,江川没躲,将手机还给她。

“谢谢。”江川挠挠头。

“你可以走了。”

“啊???”江川脸上爬满问号,不是她邀请他上来的吗,怎幺现在还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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