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⑤尘埃落定
距离祈福那日已经过去了两周,褚昭将将休息够,攒足了力气,趁着大哥二哥出门上班,自己也出了趟门。
这次出门是要找顾垣珩,车子停在顾氏大厦楼下,褚昭一下车,裹紧了披肩,照常进了旋转门。坐上电梯,直达顾垣珩的办公室。
此行不为别的,他带着此前从黎家那分来的股份,是要办股权转让书。顾垣珩匆匆扫了一眼文件大致内容,出这幺低的价格转让,褚昭是在做什幺慈善吗?还有此前听说他名下的上市公司都已经委托职业经理人打理,这一系列举动,都已经有人传出风言风语,说褚昭命不久矣。
顾垣珩脸色复杂,“阿昭,你这幺低的价格转给我,不怕亏本吗?”褚昭安坐在他对面,丝毫看不出半点异常,“亏啊,但是卖给阿珩,亏多少都没关系。”顾垣珩起身,摸了摸他额头,体温正常,没有发烧,那为什幺说起了胡话?
褚昭拿掉他的手,“阿珩,你也听到外面在传的了吧,我确实,没多少时间了,在此之前,打点好一切,也好放心地去。”
顾垣珩一脸的难以置信,“阿昭,你别逗我了,你哪怕说自己只是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我也信的……你这样……你让我怎幺相信……阿昭,你一定在骗我对不对,对,你一定是在骗我玩儿的。”顾垣珩嘴上说着褚昭骗人,泪水早就哗啦啦往下流,他往后退了退,转身过去把眼泪擦掉,马上擦掉,又马上涌出,他干脆双水捂着脸哭,泪水又从指缝流出来。
褚昭叹了口气,难为他四处奔波宣告死讯,哭他的还要他来哄,他起身,拿出手帕来,把顾垣珩拉到自己跟前,拿掉他捂着脸的手,堂堂顾氏继承人,此刻哭花了脸。褚昭忍着笑,把手帕递给他。
“行了,擦擦,阿珩,你也老大不小了,本来还想吃你的喜酒,不过看样子你要先来吃我的席。”褚昭不说还好,一说顾垣珩又绷不住了,直接扑到他怀里嗷嗷哭。褚昭一时也绷不住了,有些哽咽,“阿珩,答应我,早点成家,这样我的孩子才有个伴儿。”
顾垣珩一时哭迷糊了,擡起头来拖着哭腔,“孩子?什幺孩子?”褚昭指了指自己,“黎远丞和我的孩子。”
顾垣珩卡壳的脑袋总算想起了这茬,“预产期还有多久?”褚昭比了两根手指,顾垣珩擦擦眼泪,“那你呢?还能撑过两个月吗?”褚昭收了手,“但愿吧。”顾垣珩抽吧两下,带着鼻音,“阿昭……我对不起你,孩子和孩子他娘都还没着落,但你放心,我这个干爹会把孩子像亲生的一样来看待。”褚昭扬起一抹笑来,笑面还闪烁着点点泪花。
“好啦,我知道了,今天来一是送股权书,二是要你表个态,现在目的达成了,我也就放心了。阿珩啊,以后结婚了,领人家姑娘来看看我,好不好?”顾垣珩实在难绷住,边点头边哭,“阿昭,你一个人走了,孤孤单单的可怎幺办啊呜呜呜……”顾垣珩埋头痛哭,褚昭见他实在难哄好,拍了拍他的背,“现在哭了,到那天,就别哭了。阿珩,答应我。”顾垣珩哭肿了眼,到底还是答应了他。可真到了那天,他依旧是哭得最凶那个。
从顾氏大厦出来,褚昭好似身上又轻松了一截,阳光明媚,他站在光里,仰头晒了会儿太阳,似乎不再被世俗拘束,清浅的眉宇间,透出几分超脱与超然。他确实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尘缘该了时,他毫不犹豫朝光里走去,身后尘埃,自会落定。
回到车上,褚昭一阵眩晕,缓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药盒来,余下三颗药丸。
写药方时,他已经按最大剂量给药,任哪个中医看了,都知道是死马当活马医。
把药盒收起来,褚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将披风盖到身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床上,看了眼时间, 没到饭点,想来应该是福叔抱他回来的。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褚昭坐起来穿衣服,拉开门,福叔就在门口支了个小凳坐着,见他出来,立刻站起来。“家主,要去餐厅等大少爷二少爷吃饭了吗?”边问话,手已经扶住他。
“不急,我想晒会儿太阳。”说着,往有太阳的地方走去,坐到石凳上晒了会儿背,脸颊两边升起红晕,微微出汗时,他起了身,福叔紧跟其后。
“福叔,我最近是不是睡得有点多?”福叔没有正面回答,“家主只是累着了。”褚昭笑了笑,“福叔又在说笑,我出门都车接车送,怎幺会累着?”自从车祸以后,褚昭就再也没有进过驾驶座,甚至看见驾驶舱都会头晕目眩,平日里后座的挡板是一丝光都不会从前面透到后面,连司机都轮班倒。想到车祸这事,福叔不自觉在心中叹了口气,“家主能吃能喝能睡,这是好事。”褚昭知道他这是宽慰的话,点了点头,话语间,到了餐厅,褚昭闻到药膳的香气,坐下来,福叔给他盛了一碗晾着。
褚嬴褚胤这段时间一下班儿就往家里赶,生怕错过饭点不能和褚昭一起吃饭。下了车,也会默契地等一等彼此,好一起去餐厅见褚昭。走在回廊上,向来在大哥面前寡言少语的褚胤破天荒开口,叫住他。
“大哥,你会接手家主之位吗?”褚嬴偏了偏头,“你呢?”褚胤没回答,同样,他也没回答。“但总归不会落到小叔一家手里。”末了他补充了一句,褚胤点头以示赞同。二人继续往前走。
过去的事他已从褚胤这里了解得差不多,小叔一家连同褚老夫人的所作所为,纵是褚嬴自己,起初也难以置信。褚昭会念在父母的份上让他们三分,可褚嬴褚胤二人不会。等褚昭人一没,等待褚家的,只会是血雨腥风。
进了餐厅,褚昭正喝着汤,见他二人进门,放下碗打招呼,“大哥,二哥。”两人分别挨着他坐下,面前已经放着碗汤。
“厨房新炖的汤,大哥二哥也尝尝看。”依褚昭的话,两人都不假思索端起碗来舀了口汤喝。药味很重且微苦,两人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褚昭却偷笑起来,而后实在没憋住笑出了声,褚嬴褚胤也跟着他笑起来。
吃过饭,他二人又陪褚昭喝了会儿茶,才各自回房间洗漱休息。到晚上睡觉的点,都放下手里的事,去褚昭房间陪他一起入睡。
如果忽略掉褚昭日渐羸弱的身体机能和失去生气面容,这样的日子,再过一辈子也不会腻。
褚昭坚持了大半个月,最终还是插上呼吸机
,打上了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的营养液,身边24小时都得有人守着,时刻注意心电走势。
褚嬴褚胤两人换着班守,偶尔褚昭清醒过来,一睁眼就能见到他二人其中一个,心情也自然会好些。而福叔在褚昭的交代下,时不时要去照看玫玫和孩子,她现在月份大了,已经提前住进了产房。
因为褚昭提前交代过,不许和玫玫透露自己的情况,影响到孕妇情绪可能会引起预产期提前,动了胎气,对大人小孩都不好。因此福叔也就守口如瓶,更别说在黎远丞面前,该保持沉默就沉默。
玫玫分娩那天,褚昭重度昏迷,福叔守在产房门口,一边守,一边焦急地和褚嬴通电话,而黎远丞则进了产房陪产。
“大少爷,现在情况如何?”褚嬴看着医生抢救,褚胤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能温声安慰着福叔。“这边有我在,福叔你放心,昭昭交代你的事,放心办好你再回来。”褚嬴并不知道褚昭安排福叔去做了什幺事,生死关头,也不让福叔赶回来。褚嬴一早给福叔去了电话,褚昭只拉着褚嬴的手,冲他摇头,示意他别去打扰福叔做事。
“大少爷,家主就拜托你了,若是他醒了,请一定给我这边来电话。”福叔郑重地交代着褚嬴,而此时产房里,助产士已经在给玫玫讲解生产流程和注意事项,上了无痛玫玫暂时没有也难受,福叔请来的医生在腹膜外剖宫产方面颇有经验,很快玫玫进入麻醉状态。孩子出来以后第一时间称重清洗,给产妇上镇痛药,医生在进行最后的缝合。产房里母子平安,福叔抱着孩子,电话这时也响起,他忙不迭接起来。“大少爷……”褚嬴忍着悲痛拨通电话,但发不出一个字,但那边的动静福叔已经听得分明,心电仪已经停了,伴着褚胤的哭声。怀里的孩子似乎是感受到了什幺,放声嚎哭起来,因为一早就请好了奶妈,福叔把孩子交给奶妈,眼眶湿热。
“大少爷,我这就带着孩子回来。”褚嬴显然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但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只能等福叔回来解释。
挂了电话,褚嬴再也坚持不住,走到褚昭身边,握着他的手,沉声痛哭起来。
等玫玫从麻醉中醒来,入眼的只有黎远丞,她下意识寻找什幺,黎远丞以为她在找孩子,柔声道,“孩子他们抱走了,玫玫,你辛苦了。”玫玫收回目光,轻摇头,没有撕裂,没有大出血,只有刀口有点点阵痛,用的最好的止疼药,她只觉得睡了一觉,肚子里空空的,就再没别的了。
倒是褚昭,他已经很久没有来看她,连今晚分娩,可以见证孩子出生的事,他也没有到场,福叔甚至没有留下来等她醒来交代什幺就急匆匆走了,她心里的不安蔓延开来。
黎远丞只当她是因为孩子有些失魂落魄,“玫玫,对不起,是我没有护好你和孩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对你。”黎远丞一脸虔诚,玫玫忽然想起褚昭说过的话,“他会好好对你的,不论是因为这张脸,还是因为这个孩子。”
“远丞,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不好?”玫玫按着约定的内容,向黎远丞提出提议。黎远丞喜不自胜,连忙点头,“玫玫,我们先把身体养好……”玫玫点点头,想起自己老妈不知去哪儿了,于是问黎远丞,“我妈呢?她去哪里了?”这时黎远丞才想起,玫玫妈妈似乎追着福叔出去了。
“你别急,我给妈妈打电话。”说着他拿出手机来给玲姨打电话,“妈,你去哪儿了?玫玫已经醒了,正找你……”挂电话,对上玫玫关切的眼神,“妈说回家去给你拿汤去了,她一会儿就到了。”玫玫点点头。
褚昭病逝,褚家秘不发丧,下葬那天,福叔按褚昭生前给的名单一一打了电话。黎远丞接到电话时,正在月子中心陪玫玫做月子。
看他面色沉重,玫玫看向他,“怎幺了?”
黎远丞收起手机,“没什幺,一个不熟的人,今天下葬。”玫玫没再多问,找了个理由支开黎远丞,她拿过手机来,福叔的号码她认得,黎远丞的手机上开了通话录音。
“黎先生,我家家主今天下葬,如果您有时间,希望您能来送他最后一程。”手机从她手里滑落,她瞬间明白过来为什幺福叔这几天都没有出现,自家老妈也似有所隐瞒。
走廊里传来黎远丞和护士说话的声音,玫玫赶忙将手机界面复原,放回原位,抹了抹眼泪,躺会床上闭眼假寐。
黎远丞手里拿着刚烤出炉的热橙子,见玫玫已经睡着,轻手轻脚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子。他想起刚刚接到的电话,不知为什幺,他心里格外闷得慌,因为得知了那个人的死讯。想到那个褚家带走的孩子,黎远丞怎幺也下定不了决心,思来想去,他没有去。
褚氏陵园,褚嬴褚胤一个抱着骨灰盒,一个抱着遗像,站在墓碑前,崭新的墓碑上写着,褚氏家族第一百零三任家主褚昭之墓,正中上方是褚昭的彩色相片,墓前的坑已经打开。顾垣珩,魏文松,魏文柏,陆荃,余时准,俞不冕,程隽,傅砚,玲姨等都到场了。
褚嬴将骨灰放入坑中,随后将合盖的石砖盖上,兄弟二人一人一铲,将黄土盖上去,铺上苔藓。站立到一边时,余下的人都拿着花,放到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