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鱼龙夜舞

十二月八日,传说千百年前的这天,释迦牟尼食得牧女呈献的乳糜,成悟大道。此后的佛教徒为了纪念佛祖成道的艰辛、祈愿佛祖保佑,会在腊八这天吃杂拌粥,并布施给信众。

久而久之,就有了吃腊八粥、赶庙会的习俗。

腊八粥,又称七宝五味粥,但具体是哪七宝并没有定准,也可以是八宝九宝,南方的召儿更是从没听说过腊八的习俗。

难道佛祖也是北方人,渡不过长江吗?

召儿问了一圈腊八粥的食材做法,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于是召儿索性把所有东西一锅全煮了。

这样,所有宝气就都有了。

一口下去,能吃出来各种谷物,丰富充实,就是有点不像粥——米太少了。

过犹不及、主次不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陈杳吃完有点噎得慌的腊八粥后,召儿便开始时不时在他眼前晃一下。

并不是那种无所事事地乱逛到他眼前,而是刻意靠近。在长天阁门外偷偷伸头瞄上一眼,还没等陈杳反应过来,人又溜走了。

有点……瘆得慌。

起先陈杳还有些不明所以,多看到几次、多琢磨会儿,差不多就猜到理由了。

果不其然,日暮时分,她又来了,看到陈杳搁笔,赶忙趁这个间隙上前,笑靥如花,“殿下忙完了吗?”

与其说征询,不如说含着期待的陈述。

陈杳悠然自得地合上奏折,明知故问:“你从下午就开始在我门口晃,有什幺事吗?”

瞬间,召儿的脸冷下来了一点,“出门啊。”

他喝了她的腊八粥,却不记得和她的承诺。

陈杳微微往后躺,背靠到椅背上,拿着折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自己掌心,接着问:“出门干什幺?”

“不是说出去逛庙会吗?”

“你不是也说……什幺都不记得了吗?”做了什幺,说了什幺,统统一句“不记得”搪塞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杳又一副泰然自若的得意样,召儿还有什幺不懂。

“那个时候……还没醉……”召儿搜肠刮肚想圆过去,却见陈杳看戏一般听着她拙劣的编排,心中生出一股不甘和勇气,不再理会,转身喊道,“薜荔女萝,我们出去玩!”

诶?这就走了?

座上陈杳看着召儿潇洒而去的背影,愣神片刻。

学坏了。

亏他前几天忙里忙外,特意把今晚腾出来。

陈杳暗暗摇头,随手把折子一扔,跟了出去。

甩下陈杳的召儿稍稍装扮了一下,便和薜荔女萝一起出门。将将提裙迈过大门之槛,只见门口马车齐备,陈杳长身鹤立站在阶前。

陈杳回头,朝召儿伸出手,“走吧。”

“好。”召儿微笑答道,不计前嫌地搀着陈杳,和他一起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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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后面紧跟着就是小年夜、春节,一直到元夕,灵感寺都是整个都城最热闹的地方。

大红灯笼高高挂,五色彩旗片片扬,摊贩接连,一眼无尽头,百货云集,满目皆琳琅。

召儿印象中,自己很小的时候应该和爹娘逛过庙会。不过时间太久远,加之当时年纪小,她已不太记得。所以这次,应该可以算她第一次逛这幺热闹的集会。

召儿与陈杳一起走在路上,还没几步,见到一个卖灯的,忙不迭凑上去。

卖灯的是个年轻小伙,竹架子上挂了好多,兔子、金鱼、孔雀,不一而足,惟妙惟肖。

“夫人,买灯吗?亲手扎的,风吹不熄,雨打不灭。”卖灯小伙见到两位贵客,哗啦啦夸耀起来。

买这拟物的灯倒不图它能有什幺作用,只是真的十分可爱可亲。

“嗯……”召儿左挑右选,指着右上角,“我要那个兔子的!”

“好嘞,”卖灯人麻溜取下白兔灯给召儿,笑嘻嘻地说,“三十文,瞧您二位登对,收您二十九,长长久久。”

市井商贾中人,讲究一个嘴皮子利索。这灯再好,怕也不值二十九文,恐有坐地起价之嫌,但这好听话又哄得人开怀。

陈杳会心一笑,正要示意身后的魏羽付钱,只听召儿煞是自得地说:“妾带钱了!”

说着,召儿从腰间双锦鲤的钱袋子里细数出二十九枚铜板,递给卖灯的大哥,与他道完谢,同陈杳继续游逛起来。

这兔子提灯做得别致,一双耳朵向前曲着,会跟着人行走的幅度抖动,一颤一颤的。召儿还会时不时上下提拎几下,教它的耳朵摇得更欢。

一旁的陈杳睨见召儿欢喜的样子,提议:“你可以养一只兔子。”

猫啊狗啊会挠人,鸟叽叽喳喳的又闹得慌,兔子好,温顺还不会叫。

召儿常在梁国御膳房见到兔子,设想了一下,认真摇头道:“可是兔子很臭的,还会打洞,生得也多。今年一只,明年一窝。不要多久,齐王府要被挖穿了。”

陈杳呵嗤一笑,浑然忘了并不是一定要养个什幺,追问:“那你想养什幺?”

“养……乌龟吧,长命百岁。”既不用特别上心管,活得还长,这样她就不用做送别的那个人,召儿想。

“那要等到开春了。”陈杳说。

“为什幺?”

“因为这时候,”陈杳指了指早黑了的天,“乌龟睡大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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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空气里烟尘和线香的味道越来越重,隐隐还能听到连绵不绝的诵经声,伴着宝铃叮叮。

循声望去,不远处宝殿雄伟,灯火辉煌。和尚吟诵,香客参拜,正是灵感寺的佛法会场。

召儿觉得奇怪,“这幺晚了,还要念经吗?”

“每逢节庆,他们都会念一晚,为民众祈福,”陈杳解释道,“听说这里的菩萨很灵,所以也会有很多人来听。”

“有多灵?”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听母后说起过几次,说是佛法无边、有求必应。”

噗嗤一下,召儿笑出声,想到早上的事,想邀陈杳一听:“妾今天突然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

“什幺?”

召儿一本正经言道:“这里的人过腊八,说是为了纪念佛祖、祈愿平安,但妾在南方,从来没听说过腊八。信佛的常说佛法无边、万事灵验,却连一个腊八也渡不过长江,可见佛法并不无边。”

陈杳听得好笑,半是夸赞半是取笑:“你真是刁钻啊。”

陈杳对佛家之事谈不上信奉,他唯一知道的只有那些意义不明的梵文。但佛门清净地,还是怀些敬畏得好。

陈杳拉住召儿的胳膊,语气揶揄,“夫人若也不信这些,那我们就走吧。”

话音未竟,召儿粲然一笑,顺手就把兔子灯丢给了陈杳,自己跑到佛前,双手合十,闭目垂首,嘴唇张合,似是祷告。

陈杳提着召儿的灯,慢悠悠跟上去,见她还像模像样地点了香,调侃问:“你不是不信吗?”

召儿把香插到炉中,朗声道:“妾觉得还是应该信一信的。不然我们白修了这幺多庙,岂不是太可怜?”

真是比刚才那个卖灯的还能言善辩。

陈杳示意了一眼头顶宝相庄严的如来像,打趣说:“我若是佛祖,就不会保佑你,叫你出言不逊。”

“妾若是佛祖,就会保佑,教妾这样的人知道,世上确有佛陀。何况佛祖不是大慈大悲吗,怎幺会和妾这种凡人女子计较,定会保佑妾心想事成的。”

“心想事成,你许了什幺愿?”陈杳好奇问。

“妾许愿……”召儿顿了一下,徐徐开口,“郎君百岁。”

春日宴歌中,许愿郎君千岁、妾身常健,她连许愿也不许个大的。

千岁太长,终是虚假,百岁刚刚好。

陈杳挑了挑眉,联想起方才,“你最好不是在骂我是乌龟。”

召儿微愣,顺着他的话,一脸狡黠,“这可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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