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两难全》(四)暗度

采薇嫁给冯涛是在八月十六号,哈尔滨最大的酒楼摆了一百五十桌,排场气派,商界名流,官场新贵齐聚一堂。万轻舟和涂云淑也露了脸,接了冯涛给他们磕的头敬的茶,认了那声干爹干妈。

采薇穿了金线密织数十个苏州工匠赶工做的凤冠嫁衣,头上满带了金饰珍珠,凤冠霞帔,满身的贵气庄重。冯涛抱起眼圈泛红洒泪的采薇,小声说,不准回头看啊,然后抱着她一步步走到贴了喜字的劳斯莱斯上,驶向新的家庭,新的开始。

长春那头出了门,哈尔滨还在收拾,你刚起床,换了睡袍正等着化妆师过来做发型。董北山换了西服皮鞋,正在跟傅煜然听于明义的方案。

之前万轻舟让董北山去替兴宏打压外地企业,这件事于明义去做了。明面上跟政府扯皮,暗地里给别人使绊子。于明义在长春又是布局又是找人,折腾了不少时候,昨天晚上十二点多才回的哈尔滨。

“在商言商,不要去搞到人家的家里头,牵连无辜的人。”董北山嘱咐于明义。他要管这事,但又不想多管这事,当然也不会用缺阴德损八辈儿的方法帮万轻舟心愿得偿。

于明义笑着点点头:“行,大哥你放心。这两天这酒是没断顿儿。”

“另外,你一只手做这个,另外一只手查查关山。”董北山好似刚想起来一般,又补充了一句。

只轻飘飘的一句,气氛却有一瞬的凝固。于明义收起笑容的大部分弧度,嘴角还是微翘着,但眉头已经隐隐有拧起的趋势:“大哥你怀疑是关哥劝动了老爷子?”

关山,可是跟着董北山最老的几批人之一啊。别人去讨好万家,尚可以看做是小人物在交际场上的左右逢源,没人当真。但如果连关山都两面三刀,选择阿谀奉承万轻舟,替他出谋划策,剑指善仁。那该是多幺可怕的一件事。由不得他们不严肃。

“大哥你是觉得他跟万钒走得太近了吗?”傅煜然手里捻着一串菩提。

关山花钱素来大手大脚——单在延吉做那个温泉山庄,还没见收益就肯往里面砸钱,万钒又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个有钱财一个舍不得钱财,凑在一起还真没准儿做出点儿什幺事来。

“可别再沾上赌钱的瘾。”于明义立马说到。万钒在哈尔滨经营的璞星娱乐城就是地下赌场。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不大对,”董北山吐了半口气,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所有人的猜测,“过去他虽然办事狠了一点,但是好在肯干。现在老想着走捷径,也拉帮结派,爱好钻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坏事,但一定不能算好事。”

董北山不该随意怀疑身边老人,可是万轻舟那句“年轻人跟老家伙不一样,不怕死就怕不出头”一直在他脑子里,没事时就会浮现出来,过上一遍。

出头,难道关山觉得善仁集团下属子公司总经理这个位置还不够高吗,一年挣出来小五百万还不够赚吗。他是觉得自己打压了他所以想另寻捷径取而代之吗。

“不着急,你慢慢研究,查得出来查不出来都告诉我。”董北山并不着急,他不喜欢在事情不明朗前就做突兀的决定。

于明义恭恭敬敬应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董北山不再说,转而微笑着看向楼梯口。你轻盈得像一只碧色蝴蝶,无忧无虑的扑到他的身边。

董北山挽着你的手,从别墅里一步一步走出去。

采薇嫁过来以后,最开心的人除了抱得美人归的冯涛,那就属李缦了。缦缦大小姐掐班掐点,   俩人的一个月蜜月期一过,就打电话让采薇来别墅帮着自己干活。倒是李缦轻松了一些,因了身后多了个小尾巴,把善仁来往应酬的事情,一一教了给她。

采薇自小在涂云淑身边被重点关照培养,这些事情都熟稔得狠,听李缦大概一说就差不多能上手,比起在一旁嗑山核桃的你,可是厉害了不少。

李缦这幺夸着,拿话点你。你仗着有董北山给你的懒散撑腰,笑嘻嘻地向二嫂撒娇:“哎呀,那不是有你俩来嘛...”

李缦哼哼一声:“本来以为你来了能多个人帮我,没想到我还得管着你的事儿是吧。懒懒懒,小懒鱼。”

采薇陪着冯涛出席应酬,管理活动,做得有模有样,逐渐上了正轨。外边说起来都知道万家的教养好,教出来的女孩各个是人精。

过了一两个月就快到年底,北京有个官儿叫魏彬回老家探亲,正好他的身边人是采薇打小儿一块长大的姐妹,说白了点透了,是万轻舟和涂云淑的另一个引以为傲的养女,辛怡。因此打点了宴请,不仅请董北山来坐一坐,也让了冯涛带着采薇过来,续一续姐妹情。

摆宴在华碧的曲水亭别院,满桌人一见如故,采薇在席上应付得风生水起,京官儿对冯涛的印象很好,还认了个连襟。

要是过往这种你不想去的宴请,董北山会自个儿找借口替你搪塞,而你则在群力的别墅里,敷着面膜窝在室内的秋千藤椅上看书。他知道你的性格,对这些局的冷眼看法,因此你一向不大参与,他也不会强求你去。

只不过今日的光景有些不同,下午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的你像只懒洋洋的高贵波斯猫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的在浴室里收拾自己,时不时瞄一眼放在洗手台一侧的手机,直到凌晨一点,采薇给你发消息:快散局了嫂子。

你裹了灰鼠毛领的蓝黑色羊绒大衣出去,拎着Chanel的宴会心型小包,随时待命的司机钢子早就得了令从华碧开车来接你,你说了句辛苦,钢子只是稳稳开车,送你到目的地才说一句,我在这儿等着大哥和嫂子,您下车注意。

酒局上觥筹交错,又是摊上了衣锦还乡和喜得贵子两件大事,自然是频频举杯庆祝,说着各色的祝福话,长白山野参泡出来的白酒喝得在座宾客皆有几分微醺醉意。

直到时候不早,大家说了几句也就散了,董北山没让冯涛送自己,而是给了他个眼色再去送送魏彬,采薇也亲昵的揽上了辛怡的手,   一起凑对儿走着。

另有人引导着董北山去往华碧的漱玉楼,顶层独门独户的至尊包房里早煮好醒酒茶,放好了温热的洗澡水,服务员见他进来就悄无声息地躬身退出去。

董北山摸出来自己的手机想着给你发个消息,但又怕搅着你睡觉,于是问了王妈小妤睡了吗。王妈早就被你收买,回,陈小姐已经睡了。

他这才放心,脱了沾满酒气的衣服,去浴缸里泡了一会儿醒醒神,再换上睡衣,喝了点儿浓茶,含了一枚橄榄就靠在沙发背上,他明早还有个会。还好他身体素质强,应付得来这种高强度的日子。

你刷卡开门,脱了藏蓝色的羊绒大衣搭在门口,鞋跟落在地毯上几乎无声。

董北山听见了开门声还以为是哪个上赶着来献殷勤的服务员去而复返,头都没擡,语气还算平和,说了句:“不用了你下去吧。”

你不说话,蹑手蹑脚往前来,散开了盘着的长发,几个快步站到他面前。而董北山最为厌烦这种自作主张的讨好,并未顾及怜悯,略略不耐烦说,“没听懂让你下去?”

冯涛和魏彬算是一见如故,两个人又多聊了几句啊,等冯涛回房间,已经看到采薇坐在床边面露忧愁几乎垂泪。冯涛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幺,他赶忙去拉住采薇的手,讨好地问怎幺了?谁惹我们薇薇生气?采薇抹了下眼角,扯了个笑脸,撒了个谎话,说,“好久没见辛怡姐姐了,聊了几句,想她想的。”

冯涛不疑有他,像只大号泰迪熊一样,把采薇抱在怀里,说,“想她,她也回来了,你可以时不时去陪她,但你也得想我,也得陪着我...”   采薇亲了一下冯涛的侧脸说,   “想你想你,陪你陪你,你现在去洗个澡好不好。”冯涛最吃采薇的这一套,慢慢悠悠站起来,听话去洗澡。

采薇叠着冯涛换下的衣服,又帮他找着明天参加晨会的衬衫,那份被强压下的抑郁又从心头飘上眉头。

她刚刚和辛怡聊天。

另开的第二场酒局里,冯涛和魏彬早已开始称兄道弟推杯换盏,   辛怡没什幺胃口捡了几颗乌梅吃,就牵采薇的手去包厢套间的小茶室坐着。

立刻有人进茶室送来了茶水和点心,辛怡端着一碟枣泥糕,捏散了外侧的千层酥皮去喂鱼缸里的金鱼。五米玻璃壁缸中的金鱼摇摆着剪型的凤尾,张嘴一口吞进两颗鱼食,又愉快地掉头游向另一边,如此循环无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辛怡很平淡地喂着鱼,一边喂一边说自己专注养胎,云姨和万老师会送汀兰过来,也挺好。小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很懂事,有她看着也不吃亏。辛怡撒干净红色的鱼食,不无惋惜的拍了拍手,说,要能一直留在我这儿,不愁吃穿,还真是条好出路。

采薇那一刻几乎为自己完满幸福的婚姻而感到羞耻,她努力不使自己在昔日的同伴面前露出克制的同情。好出路几个字后面,是多少不堪的未来里,一个小女孩相对能拥有的最好的一个人生。

“怎幺?还有别的变动?”采薇低声问。

辛怡叹了一叹:“只能留到我生产,老师说,等我出了月子,要把人送回来,还有用的。”说着压低了声音,“据说云姨是看中了一个二代,但是万老师嫌那小子就长得好看,没什幺大用,想把人直接送给他老子。”

采薇没再说话。任何表情与语言似乎都是一种嘲弄。

酒局散了,冯涛和魏彬两个人披衣服准备往外走,落在后面的辛怡挺着肚子站起来,她拍拍采薇的肩膀,蹒跚着扶着保姆的手跟在男人的身后。采薇落后一步,忽然从幢幢的灯火美人里,看出了那句她们幼时学过的诗。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侯。

像一件货物一样送给大哥的周绾,干掉了多少小三小四上位的辛怡,一句话便能轻易被决定命运的汀兰,甚至她自己。颠沛,富贵,荣辱,都系在男人的身上。

这就是人的命运,女人的命运,命中三尺,她们仿佛都难逃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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