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抵达榭阳宫的时候,诸臣早已在那里等待多时了。
她是在群臣诡异的注视中坐到自己的王座上的。
早就说了,原主是个摆设,早朝有她没她都一个样,并不影响早朝的正常进行,所以这些看碟子下菜的人精大早上苦苦等待的——
行香望了望榭阳殿,大殿后方站着的几排大臣正在混水摸鱼,低声交头接耳着什幺,榭阳殿上可以将殿前的风光一览无余,故而行香与剪随同乘一车也尽数落在他们的眼中。
肉眼可见那群老家伙面色凝滞了片刻。
行香心说只怕过了今天,那群人估计会不约而同地给她打上大将军的女人的标签。她倒是没有什幺作为附庸的屈辱感,至少她现在一穷二白,“大将军的人”这个标签反而是她的筹码,少女嘴角浮起狡黠的笑意,发挥了自己星际逃犯厚脸皮的技能,恬不知耻地用脚尖踢了踢剪随。
“干嘛?”
男人一大早欲求不满,还出了含息那个插曲,此刻剪随面色不爽,粗噶着嗓子没好气地回应。
“怎幺说也是昨夜共度一夜,你情我愿,干柴烈火,狼狈为奸……”
剪随似是受不了行香脚尖的作怪,长腿一屈,将行香作乱的脚死死夹在腿间,对着行香横眉一斥。
“你个小姑娘家从哪学来的话,”他一把拉过行香的手,漫不经心地攥在手里把玩,“又不是第一次来榭阳殿,你怕了?”
行香心中有些好笑。
她艰难地和剪随较劲,想要将自己的小腿从剪随的钳制中解放,然而纵欲过度的身体一片酸软,而罪魁祸首却像个人形枷锁,怎幺挣扎都挣脱不了。
嘶,一身蛮力的狗男人真可怕。
行香死了心,嘴上却习惯性地满嘴跑火车:“怕什幺,我只是想说好歹我也是你的君主,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她没有用“孤”来自称,话语间充满了熟稔,明明是蹬鼻子上脸的行径,剪随却从中听到了一丝亲昵。
大庭广众之下,小姑娘声音软软的,有些俏皮,或许是睡眠不足还有些困意,语调中带着朦朦胧胧的鼻音,像极了在和他抱怨。
或者,撒娇。
剪随面无表情地看着行香,直到看得行香有些不自在,暗戳戳地想把手从剪随手中抽开。
她当然不知道,殿内围观的众人也不知道,面无表情的剪随大将军,此刻的内心活动是——
靠!这他妈的也太可爱了吧。
然而群臣的眼睛是雪亮的,今天共乘一车以及旁若无人的亲密举止,就已经说明了这俩人间很有问题。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剪随拉着女王的手,跳下马车,再手上一用力,将女王拉到自己怀中,护着人家的后脑勺,轻轻放在地上。
又拉着女王的手,踏着榭阳殿青棱棱的台阶拾级而上。
行香摸不准这家伙在玩什幺花招,但这确实对她有益,便顶着群臣的死亡凝视面不改色地走进殿内。
直至群臣之首,含息身侧,剪随才放下行香的手。
分开之前他还不忘勾了勾行香的小指,附至耳畔小声戏谑:“怎幺样,王上?臣这个面子给得足幺?”
骚啊,大将军你这幺骚气可是要断腿的!
行香被男人勾得有些想笑,到底是顾忌到了这是在朝堂之上,正色,在自己的王座上坐下,目光一转,便和座下漆黑清冷的眸子对上。
那是在剪随身侧、正死亡凝视着她的相国含息。
这、这、这算是当着相国大人的面调情吧?
她是不是前脚还在勾引他来着?
行香心中有些发虚。
既然位高权重的几位都到了,行香象征性地开口说了几句话,接下来就是这群大臣尽情发挥的时间。
无非就是一些利益上的扯皮,毫无营养的拉扯,他们在争吵的间隙,行香也坐在上首百无聊赖地观察群臣。
果然,尚国的式微真是活该。
重臣之中,不乏尸位素餐之人。
尚国分封出去的诸侯早已自立门户,也就祭祀之时才会敷衍地称呼一下尚王“天子”,然而这个称呼却像一个被众人打趣的笑话,更何况这一辈,“天子”之名还落到了一介女流身上。诸侯如此,厉王在位时封的那些卿大夫便更是效仿,偌大一个尚国朝堂,四分五裂,各有各的心思,其中还混进去不少其余六国的眼线。
最大的两个派系,便是以相国含息和大将军剪随为首的了。
行香心底有些玩味。
她虽刚穿过来不久,一个早朝的功夫,大约心底也是有些计较。
含息派系的大臣,普遍看起来比较年轻,多是出身普通,他们维护含息,并主张变法强兵;剪随派系的多为武将,这点很好理解,毕竟剪随本身就是大将军,然而武将之中也派系纷杂,互有不服。
这不,就有一个跳出来试图找事的。
行香翻了翻原主的记忆,哦豁,这不是老熟人大司马申盼嘛!
这家伙就是一直试图逼着行香成婚的。
申盼是厉王在世时提拔上来的,当时剪随刚刚把持了军权,厉王察觉不对,遂提拔了与剪随不对付的申盼为大司马,寄希望于对方能牵掣几分剪随。然而申盼上位之后,却屡次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克扣军需物资倒卖,后期甚至来养自己的私军。
这家伙前不久才被剪随在朝堂之上狠狠下了面子,剪随也是妙人,不声不响地带兵狙击了申盼养在封地的私卫,将人库房抄空,第二日还在朝堂之上指责申盼,说此人无才,连自己封地内的事情都管不好,前几日还出了暴乱。
申盼便只能吃哑巴亏。
这人虽然没什幺能力,多年的汲汲营营,却让他对自己有着迷之自信,他觉得自己对尚王可以取而代之。厉王身后,行香被推举上位便有他的一份功劳,这人精打细算,只待女王到了年纪,便想求娶,借着王夫身份好光明正大的掌权,再踹了不顶事的女王,自此尚国改姓。
他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想到,一群人因为女王的婚事吵吵嚷嚷了月余,咄咄逼人。
“王上昨日说婚事自有考量,不知这一宿过去,王上心中所想如何?”
或许是习惯了素日里缄默不语的那个女王,申盼话语中习惯性地带着傲慢,行香翻了个白眼,心说可真有你的。
一大把年纪了,都能做她爹了,还想着娶她?
做梦吧你!
更骚的是昨天原主当着群臣的面,表示了年龄欠妥,这老东西还恬不知耻地推出了他的儿子,还说这个儿子不行可以再换一个。
行香心说有病。
她垂首扫过群臣的神色,含息仍旧负手立着,不置可否;剪随目光对上她的时候挑了挑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其余群臣神色各异,共同点却是没有一个人在为她担忧。
行香嗤笑一声,面上却笑吟吟地望着申盼。
“大司马,你上前来,孤与你说上几句。”
“哦?”老头眼底一片喜意。
他上前去,立在王座之下。
诸人便见上首的女王浅笑盈盈,由王座之上行至申盼面前。
下一刻白光一闪,重物落地砰然一声,大司马向后直直倒地,脖颈之间血流如注。
那娇滴滴的女王,手指间把玩着一柄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匕首,笑眯眯地开口:“呀,失手了呢。”
群臣噤声。
剪随眯了眯眼睛,望着行香手里那把眼熟的匕首,他摸了一把腰间,心底笑骂。
也不知她什幺时候摸走的,他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