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两难全》(一)问罪

卷首语:“于是你有勇气面对这世界的嗤声,任凭浓情沉醉,把你雕琢的面目全非…爱是神工鬼斧,爱是沧海遗珠。”

为了让你父母放心,董北山和你略微休整了一天半,就要你回家去报平安。

车开到楼下,董北山仍嘱咐你,脸上别挂相,别让父母担心。你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那你呢?不上去吗?”董北山笑了笑说,“不了,快上去吧,和父母吃个热乎饭,别让他们等着你。”

你依言上楼,用提前想好的谎言应对着父母的提问,你的父母也没有多问,知道你现在陪伴在董北山这样的人身边,总是有许多不好明说的宴请和安排,依旧摆满了饭菜劝你多吃。你匆匆回来又匆匆走,收拾行李和证件,母亲细碎唠叨再检查检查别忘了东西,只是父亲语气严厉,让你好好复习英语,专心准备考试。

也许是在窗户望见了停在楼下的豪车,父母默契的没有把你送出楼栋,你领着小小的行李箱,推开单元楼的密码锁,一步步走向董北山。

你的父母这边好应付,可万轻舟那边又是另一番景象,盘锦一事瞒不住,早被人添油加醋不知道改了多少个版本,枪林弹雨英雄救美,比好莱坞大片还绘声绘色,比赵子龙单刀破阵还动魄传神。

万钒比划着给万轻舟讲这些街头巷尾的传闻,讲得眉飞色舞口干舌燥,还以为他大爷能发怒发火,没想到万轻舟看也看不看他,手上伺候着茶宠,直等万钒说得没话了才擡擡眼皮子,“你一天到晚不把心思放在生意上,祖坟都哭不过来还有闲心哭乱坟岗子。要那幺喜欢听闲话就别坐办公室了,开出租去,一天有的是闲话听。”

万钒像个被喝倒彩的演员,尴尬的进退不得,还是涂云淑进来打了圆场,问晚饭是不是把老婆孩子接过来,她让厨房给小昭祤做了草莓牛奶小方。这正好给了万钒借口讪讪抽身。万轻舟才在心里谋划盘算着,涂云淑指尖沾了点金银花薄荷膏给万轻舟按揉着太阳穴说,“有些话说不准都是街上人嚼舌根,到底发生了什幺,把北山叫来,你们爷俩聊聊不就行了...”

就这样,董北山从丹东忙完,还没回家喘口气,就又去了青山坞,只不过他在进山里之前,让刚子停下车,他下车一连抽了三根烟,骂了句操他妈的,才又带着你往老师那里赶。

带着你来也是万轻舟特意提的,理由当然不能是问问盘锦的事,而是找了涂云淑上次见你喜欢得很,想一起再说说话的由头。

到了青山坞,在待客厅喝了食不甘味的顶级龙井之后,你和董北山就被分别叫走,一个跟着万轻舟去了书房,一个跟着涂云淑去了花厅,分而化之,逐个击破,连串供的机会都不给你俩。

你不放心地看着董北山,又难免看看傅煜然,眼神里带点儿祈求。傅煜然心里虽说想着“我还能不帮我大哥说话是怎幺”,但还是冲你点点头,示意你放心。

现在董北山倒不用跪着请罪,但也免不了背着手低着头听训。

“过年来一出,夏天又来一出?怎幺的北山,一出出的,唱堂会呢?”

董北山没反驳,而是继续听着,万轻舟又说,“你不能为了一个女的,你什幺都不顾了啊,街头巷尾都把这事说成什幺了?”

“我怕她出事...我不能不亲自管...”董北山轻声解释。

“你还挺有担当?”万轻舟暗讽。

“不敢,不敢,都是老师教的好。”董北山的回话依旧恭顺。万轻舟听了这话气笑了,“行,我倒是教了个情种出来。”又斜眼睨一下傅煜然。

另一个情种傅煜然低眉顺眼,重新给万轻舟斟上茶:“老师您喝这个,不涩口。”这是云南勐库的冰岛茶,这种茶外边买不到,市面上成箱流通的都是假货,是云南那边的兄弟托人送回来孝敬董北山的。

茶烟袅袅,董北山细心用一旁的小手巾把茶台上的水渍抹了,一边儿叠着手巾一边儿闲话似的:“这次也是恰好赶上了,后头条子为了争这个功,把底下人的嘴巴管得更严,咱们爷们儿自己不说也没啥人知道…她跟了我这几年,有点儿什幺差池我也没法跟她父母交代,何况总不好在外面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吧?您平时也说这人跟人之间无非就是个缘法,看对了眼就能在一起,看不过去就好聚好散,这都没准儿的事儿,还连累老师为我操心…”

就把情不情种的说法四两拨千斤的拨开了。这样似是而非的话他是说惯了的。

傅煜然也笑:“再说了,张立军昨天就打电话过来,说胶州湾那儿的造桥工程还是想让咱们家承包。万钧正好也毕业了,去跟着看一看不是正好,离家又不远,还能学着东西。”

前文提到的张立军也通过辽宁方面的老部下得知了此事。他冷汗岑岑。他父母一直在山东不肯过来养老,近些年又添了脑梗不好照顾,他是个孝子,四处走动找了关系,调回老家,也匆匆留下一个四面漏风的摊子在辽宁。

谁能想到漏的风吹到董北山的头上。

他二人的交易可不少,董北山这些年坚持不懈地打点关系,人情往来。东三省的大小官员,哪一个没有一本账记在他心里。

董北山如此小意伏低,万轻舟不好再深究,转而提起生意上的其他事,最近稀土价格涨得发疯,北山矿业的发展需要好好商讨布局。

但是,今天他没有提起矿产。

“你知道,兴宏最近关了三家。”万轻舟开门见山。

兴宏是长春人熟悉的超市。也是万轻舟跟人合伙创立的商业零售集团,上市公司。中国企业五百强里也要占一席之地。兴宏百货开在吉林各地,单长春就开了十家,其他地方开了四十几家。

万轻舟从鸿兴退下来以后都在经营兴宏。说是企业经营,雇几个职业经理人也就罢了,万轻舟借着自己的黑道背景,一面打着幌子给人洗钱,一面买通政府制定物价,把别的本地商超挤的无处站脚,外地商超更是水泼不进。总之,在吉林的零售商人要幺就服了软跟着他,要幺就卷铺盖从吉林滚出去。

要说这不是垄断,只怕没有别的行为能称之为垄断了。

而垄断是会被打破的。

新上任的省委领导锐意进取,要招商引资,吸引外地企业、外资企业,扔个石头把一潭死水打破。这同样也意味着兴宏不再受地头蛇的保护,要面临价廉物美的其他超市竞争。

万轻舟自然不干。私底下谈不拢,明面上开几次政企恳谈会都是没用的。但眼看着政府卖地批楼招商,一副下了决心万难更改的模样强硬。他终究是个退下来的黑道混混,也不能顶一辈子牛,因此万轻舟松了口,默认了即将入驻长春的六家商超。而三家兴宏的倒闭,就是他回笼资金的开始。

董北山点点头。

“我们倒是肯退一步,有好大家分嘛。但是一退再退,要退到什幺时候是个头呢?”万轻舟靠在墨绿提花软缎织金靠枕上。

傅煜然接口:“省长三年一换五年一走,一茬接着一茬,比卖红薯来得还勤。底下的人不挪动窝,一定会为咱们说话。老师多心了。”

万轻舟没接茬,他取下金丝眼镜,董北山立刻打开眼镜盒,取出绒布替他擦干净。兄弟俩这才看清万轻舟老花镜后有些疲惫和泛红的双眼,他眼周苍老的皮肤褶皱和沉沉的眼袋看起来像核桃一样:“昨晚做梦,梦里梦见我妹妹跟我说话,青卿拉着我说了好久。半夜我一醒啊,再就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到小颖。唉。这孩子心气太高,倒耽误了你们两个,没有夫妻缘分。”

这样的哀兵之计董北山不能不接话,忙道:“珈柏如今大了很好。”

万轻舟摆摆手,继续说下去:“大概是我不会教养的缘故。万钒万他们两个也是扶不上墙,只有小聪明,眼界短浅,不能吃苦,难当大任。我死以后,只怕万家人连做富家翁都不能了。”

傅煜然奉茶上来:“老师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

董北山也点头说:“昭祤也大了,将来挑个好女婿,万家这一摊子就又握在手里了。”

万轻舟注视着董北山,仿佛透过董北山,在看远在千里之外的,更年轻一点的董珈柏。片刻他微笑起来:“不说远了,就说近,这几年经济不错,市场活泛起来也很正常。我想兴宏大概吞不下长春的市场了。但外乡人来了,兴许弄出的乱子更多。你说呢?”

董北山静待了半天终于等到这一刻的图穷匕见:“老师您的意思是?”

“去谈谈吧。最低市场占比能给我们多少。也去研究研究外来的和尚,看看人家的牌里有几张大小王,能不能打赢了兴宏。”前者摆明了是用他压政府。自己的人攥在手里当成有生力量,去消耗董北山跟吉林政府的人情。后者则是动用不干不净的手段,把这些外地商人撵出山海关。

董北山应下。傅煜然不语。

万轻舟意味深长道:“年轻是好。年轻人跟我们老家伙不一样,不怕死。就怕不出头啊。”

刚进花房,你就看见了在一边抱着大盆莲蓬,一个个剥莲子取莲心的采薇。涂云淑说天气燥,做些莲子羹吃,莲心晒干了泡水还能去火。采薇面前的小碟里已经铺满了嫩绿的莲心,一看就是弄了大半个下午。

“采薇,给陈小姐倒杯酸梅汤来吧。”涂云淑发话总算结束了采薇低头剥莲子的苦活儿。

涂云淑坐下,边说着边拿起来面前的一小盆马蹄,拿着小刀慢慢的刮着薄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你也坐下拿起了另一柄小刀,学着涂云淑的样子刮着马蹄皮。

看你眼里有活并不是呆坐在一边,涂云淑出言嘱咐,“小心点,别划了手。”

“嗯。”

“马蹄清热祛火的,还自带甜味,和绿豆放在一起煮,连冰糖都不用放,北山眼角发着红,你平日也要注意着这些饮食上的调理。”涂云淑提醒你,尤其是提醒你现在身为他枕边人的本份。

“我知道了,万太太。”你应着,并不知道还要多说什幺。

但涂云淑的话没有就此打住,仍旧说着,“男人在外面,咱们在里面,得做好这些家里的事情,不能让他们担心,更不能给他添乱...”

明明是你遇了不测,明明是你遭了危险,可你还是要毕恭毕敬听她的提点,甚至牵连董北山遭受着万轻舟的不满。形势比人强,你只能忍下郁结点了头做出一副愧悔的柔顺样子,“我知道了...”又缓缓低下眼睛,“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涂云淑换了更温柔的语气,“好了,不提这些事情了,虚惊一场,都平安就好,晚上想吃什幺,云姨给你做,想不想尝尝南方菜...”

晚上吃什幺都是味同嚼蜡,董北山笑着陪万轻舟喝了两杯,爷儿仨八风不动仿佛下午只谈了生意,什幺交锋都没发生。你不如李缦在长辈面前周旋的开,也想不出什幺话头,只默默夹三两筷子饭,偶尔答一句涂云淑的问话。于是五个人没滋没味儿的吃完也就散了。

来不及赶回去,只得在青山坞留宿,这次不像春宴那时般疏离,你像个淋了雨的小猫崽子,直往董北山的怀里钻。董北山知道你怕视你若空气的万轻舟,也知道你大概在涂云淑那里受了些为难,他轻轻拍着你的背,作为一种安抚。

“董哥...你以后别做这样...那幺危险...”你伸手摸着董北山的小臂,伤口处刚换了药,心疼和心酸一拥而上。

“说什幺糊涂话,那可是你。为了你,我...”

董北山那句没有忌讳的话刚要说出口,你就吻了上去。

“咱俩都好好的,一直就这样好好的,一辈子好好的。”你靠在董北山的怀里,这样呢喃。

第二日醒来,洗漱完了去吃早饭,你和董北山还没迈入餐厅,就听见李缦说笑的声音,“哎呀,我昨天晚上想吃师母家的鲜虾云吞,想的睡不着觉,怎幺就那幺好吃呢,口水流一枕头。”

回应进了门的你的讶异的眼神的是,李缦眼神里的笑和微微点头,涂云淑无奈又带点儿宠溺地说,“那你也不能一大清早就跑来啊,厨子还没醒呢,就给你做云吞。”

“哎呀,我想吃嘛,我多要莼菜,我要满满一碗。”李缦得寸进尺提要求。

“给我们缦缦盛满满一碗莼菜馄饨,再来俩大果子,三个麻球,四个馅饼,五笼煎饺。”董北山反应过来,李缦是不放心,特意跑来救场的,立马接了腔开起玩笑,活跃气氛。

“啧,啧,说的我和大肚弥勒似的。”李缦跟着说笑,前一句刚掐腰否认,后一句就暴露无遗:“云姨多做点儿嘛,除了虾的再做点海蛎子的。”

“采薇啊,这几种让厨房都多做点儿放在盒子里,一会儿让缦缦带走。要新鲜的啊,别拿冻的。盛一块猪油出来,还有调料,你调好了那个比例封在小纸包里,缦缦带回去做点儿高汤。”涂云淑一句一句嘱咐,拉足了疼爱的架势。采薇也一声一声地隔着门答应,亲自去橱柜里翻找了。

“行了,缦缦你每次来都得扫荡一空啊。”涂云淑笑。

“那缦缦就是孬嘛,就是吃着还得拿着,就是比不上小妤文静害羞嘛,那师母你不能只喜欢小妤不待见我嘛。”李缦刻意撒娇,又提了一句你,这种程度的睁眼说瞎话让涂云淑只能接茬,“都喜欢都喜欢,怎幺能只喜欢一个。”

李缦吃了馄饨,又看了眼整个早上都站在一边伺候用餐的采薇,脸上小心翼翼的。想着冯涛求她的事,喝了口馄饨汤开了口,“师母,我有个事得求你帮忙...”

“还求,你说吧,师母有什幺不答应你的。”

“师母来让采薇帮我搭把手呗,我这几天在爷爷那儿也是有不少宴请来往的,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你让采薇来帮帮我吧。”

涂云淑明白了,这不仅是来要云吞的,还是来救人的,她没皱眉,依旧温柔说,“哦,她前一阵不忙活结婚的事儿吗,这两天我还想让她在家里享两天清福,保养保养呢,你倒好,还生怕她闲着没事儿干...”

“哎呀,又不让她动手搬东搬西的,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跟我一样的待遇,”李缦又抛出了另外的橄榄枝,“再说采薇是师母从小养大的,最懂事儿,早晚也要在社交场上历练,我那些军队里的嫂子们都想见见,让我提前带她来认认门,以后好方便走动。”

给涂云淑戴了高帽又抛出了扩展社交网的筹码,这种家属圈之中提前获得的认可就像一副登云梯,比起你在董北山身边只占了一个不清楚的名分来说,好处显然是实打实的。涂云淑看着一旁安安静静坐着喝水的你,心里明镜似的雪亮,因此态度也松动了些。

见她不语李缦趁热打铁,说,“师母放心,我肯定把采薇照顾的好好的,而且等到了农历八月再给您送回来...”又压低声音挤挤眼睛,“您放心,婚前的那些规矩,我做小辈的,也是经历过,也都明白。”

李缦这番唱念做打之下,涂云淑已经有了十分愿意的心,毕竟留在身边除了她管教着出出气以外也没什幺大意思,迟早是要嫁出去,不如结个善缘点到为止。

不过依旧走了个过场,转头看着一旁站着的采薇,询问道:“那你…”

采薇半点儿欢喜的神情都不敢表露,抿着嘴说:“那要是缦缦姐实在忙不过来,我就过去打个下手也行。老师您定吧,我都愿意。”涂云淑也就顺水推舟说你过去学学怎幺办事吧,跟着缦缦要懂眼色守规矩,在社交场合别露怯别自作主张之类的话。

经过了这一遭,没到中午,总算几个人都从青山坞里出来了。李缦上车的时候还挺收得住,直到车从山里出来,换了别的车等在路边。缦缦大小姐总算能得意扬扬邀功,狠狠表扬自己一下:“缦缦厉害吧,一个人把小妤救了出来,还把小采薇救了出来,缦缦真厉害。”

傅煜然把老婆搂在怀里亲亲额头:“嗯,缦缦真厉害,缦缦是咱家的大英雄啊。”

来接车的人正是冯涛,他看到朝思夜想的采薇就这幺站在他面前,顾不上大哥和二哥都在,就抱住了他心爱的女孩。李缦啧了一下,又凑过去,用手指戳戳这对小情侣,说,“注意影响哈,还没结婚呢,就这幺干柴烈火的,不到中秋,你俩都得守规矩,不准越雷池一步!”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还是让冯涛开了其中一辆车,采薇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车轮滚滚,驶向新的生活。

夏日炎炎,处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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