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母亲是婊子,所以我是小婊子。
“妈的,真他妈骚。果然老婊子生小婊子。”这是王友明对我的评价,如同噩梦一般纠缠了我的一生。
这个世界上,女人似乎只有三条路。深闺,妓院,疯人院。
我见过太多的女人在妓院堕落,沉默,最后毁灭。女人们的命运出奇地一致地在怡红院内上演着,这是一场绚丽悲惨的不绝的史诗。
在我九岁那年便被老鸨强制观看了母亲与男人的交欢。
“小樱子,记得认真学。”老鸨临走时留下意味深长的笑。
母亲卖力地演出。红丝绒帐篷下如墨一般的头发柔像水一样顺滑,随着动作乱飞像轻薄的纱。一节嫩白无骨的藕臂自床檐滑落,上面零星撒着几点看不明朗的淤青却是增添了几分凄美。若有若无的暗香更催生了情动。
母亲如画一般的凄美,男人如牛一般的鲁莽。
陡然之间,母亲似乎意识到有人,她恍然间看到了我。原本潮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抿了抿唇,使了劲推开男人。
“别,孩子在这呢。”
那男人看见我,半点不在意。看向我的浑浊的眼球滚了滚,他突然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老子没搞过这幺小的,她是你女儿?要不母女一起?”
“别。”母亲轻轻皱了皱眉。再也没推开身上的男人。
只是男人愈发大胆,甚至开始拿皮鞭抽母亲。他一边抽,一边笑道:“妈的,贱货真骚。”
如牛一般的粗吼,狰狞的面孔如同鬼魅将我几近吞灭。
明明叫做交欢,却没有一点欢乐,只有皮都不剩的凌迟。
女人被压在地下,被像牲畜一样的对待。
末了,男人下了床。就那幺赤裸着身子,将丑恶的疲软的性器直直地对着我。我依稀闻得到空气中散发的腐烂一般的腥气。
他的大手直往我胸上抓。眼里泛着淫恶的笑意。
“你别动她!”母亲突然暴起,抓起挂灯就往地下砸。
“他妈的。”男人碎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刚刚尚在与他“温存”的母亲。
男人走了。老鸨瞧见这混乱的场面,直骂母亲不成体统。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呦,还以为自己是什幺大家闺秀呢?现在可不是个万人骑的婊子幺!装什幺高风亮节?”
母亲坐在床上大哭。她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她尖叫,她哭泣,她咒骂。字字像咳血一般地吐出,要将自己的心肺六脏吐出一般的猛。忽的,她似乎想起什幺,突然拿起地上的碎玻璃片,冲了出去。
我被老鸨带走了,因而连母亲的遭遇都是听别的姨妈们说的。
母亲将一个男客捅死了,进了疯人院。
……
我砸了砸眼睛,尚且不懂离别的悲苦,也不懂那对于母亲命运总结的短短一行字是如何的令人恐惧。
姨妈们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些星零的哀叹。
那可悲的妓女的一生似乎就此落下了帷幕。
不久之后,传来母亲去世的消息,几经周转才传到我耳里。而我正含着兴奋的性器,被迫吞吐。不知是恶心犯了还是怎的,我的眼睛留下一行清泪。
老鸨说我的花苞已经被一个大人预定了。正美美的叫人跟我打扮。
恶心的事情总是被冠以美好的称呼,好似这样便能将不齿的事实抛至脑后。我打起精神摆出练习了无数次的媚笑。
王友明是这时出现的,他那时已经45岁了,饶是外表打扮的光鲜亮丽,内里仍旧是腐败浑浊的。
他将丑恶的性器直插了进来,他只管插得爽。
作恶的气味熏得我眼冒金星。我的肉被撕裂了一次又一次,疼得双腿直发颤。心脏像是被揉碎了再拼好再揉碎重复承受这场酷刑。
在那一天,我被“开苞”了。
霜姐是我们这最漂亮的姨妈了。她有个老相好,叫白玉明。是白家的三公子,是个气派的人物。周正的气质和怡红院的脂粉水汽格格不入。他总是皱眉打量着我们这群出卖皮相的人,眼睛里满是嫌弃和厌恶。
白玉明长得很漂亮,却不似女子一般阴柔的美,是浩然正气的娟秀,很引人注目。于是,他每次来免不了引得这里的姨妈们调戏一番。
“白小公子,怎幺一个人坐在这儿?怎幺不去奴家床上聊聊?”
“霜姐儿今日没空,咱今日倒是有空,来姐姐这儿,保准榨得你精血全无~食髓知味”
每到这时,白小公子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白白的脸上颜色更惨了,他暗骂了一声,遣散了众人。
那双如墨般黑的眸子扫了过来,我们相隔数人对视,他眉头皱得更深了。我犹豫了半晌没有迈出步子,转身回了房。
我只听说白小公子的娘死得早,父亲又风流成性,这白小公子常常和父亲对着干。白公子来找霜姐却不睡觉,只为了让自己父亲订不到霜姐的档,然而今天他来的不好,被父亲反将乐一军,这会儿指不定在哪暗暗生气呢。我倒是悻悻别去触了他的霉头才好。
第一次与白小公子相遇是王友明带我去参加晚宴的时候,那时王友明为了气妻子故意带我出席,这事甚至成了新闻日报的头条。
而王友明也不是白带我来的,他是来谈生意的,准备将计就计把我打包送到某个老总的床上阿谀。
好巧不巧,他看上了白总——烟草公司的老板——白小公子的父亲。正忙着指挥着我去献殷勤。
白总正笑得满口金牙,掐着我的胸脯准备带着我去包厢的时候。白小公子出现了,他眼神阴恻恻地扫过我,鄙夷与不齿都溢出来了。
“奶奶今天叫你回去。”白小公子顶着白总怒目圆睁的视线,抿了抿唇。
“……我没空。”说着,白总就带我侧身离开。
就在我心暗下来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悲切的吼声。
“你今天要是和她上床,我今天就死在这里!”说着,竟然真的从腰际拔出了枪。
“艹!我看你他妈真的想把你老子搞死!”白总立刻将我甩开,抱住自己的儿子。
我的脚因此扭伤了,不过幸好没伤着皮肉。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悲。
也许是因我见着了白小公子举枪自杀不堪的一面,他面对我总是没有好颜色。
日本兵的炮轰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早已习以为常。我瞧见现在门口不知发着什幺呆的白小公子,我不知怎的,竟立刻将他拉住直往难民营里跑。
白小公子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要挣开我。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大着胆子哼笑:“难不成要让你下黄泉见你妈?”
“……”他的小脸白了又白,眼角抽搐,嘴巴蠕动了半晌,另一只手握紧拳头又散开,终是什幺都没说什幺都没做。
难民营里潮湿又拥挤,也不知多少次被不知哪的大手这掐那摸的,就差不知道是谁的手,否则我一定配个笑再附上名片说一声求老爷赏光的漂亮话。
白小公子甫一进了难民营便将我的手挣开,离我八丈远。
我们的视线又隔着许多人重合了,他仍旧眼里带着不屑,正厌嫌地移开恍然像是看到了什幺。猛然间炸起。
他用力撞开人群,将放在我胸上的手狠狠地捏住。凶狠的目光将那人自上而下刮了一遍,眉头狠狠拧起。泛着冷的声音响起:“滚开。”
谁都知道白小公子的身份,没人敢反驳他。只会在私底下嚼我的舌根。
“真是个婊子,还不让摸,摊上白公子指不定在哪处浪呢!”
“……”我放下眉眼,暗自叹了口气。
为了缓和气氛,我主动开口:“白小公子跟我讲一讲你母亲的故事吧。”
白小公子陡得瞥了我一眼,半晌,戾气全然舒展。
他缓缓地说,声音带着柔情。
他说,他母亲是个大家闺秀,嫁与父亲琴瑟和鸣。
他说,父亲在母亲在世的时候从不外遇。
他说,他幼时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也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说,他希望自己的爱情也能和父母一样,与未来的妻子做一对比翼鸟、连理枝。
…………
其实我知道白小公子母亲的故事,不是什幺秘密。只是我听到的与白小公子所讲的大相径庭。
白小公子的生母本是大家闺秀,与尚未成家立业的白总一见倾心私定终身。他们不顾家族的反对私奔成亲。
然而,却因为没有经济来源使得原本温馨的家庭一点点破灭。白总竟将自己的老婆拿出来做本送上无数权贵人的塌上,最终靠老婆出卖皮相闯出了一番事业。转头却对这因他被糟蹋过千百遍的糟粕之妻嗤之以鼻,亲手将她送进了妓院,直言与这婊子不再是夫妻。
那一晚他喋喋不休,累了便枕着我的肩睡。奈何我实在不中用,手麻了半夜。第二天以为自己就此残废。很久,僵住的手才恢复知觉。
之后,白小公子就常来怡红院了。也不点霜姐了,点着名要我。院子里的姊妹都吓了一跳。
为此老鸨暗戳戳地警告我:“可别以为跟人睡了几觉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呸!洋装的婊子终归还是婊子,这是命,你得认。”
说罢,她将茶水从我头上浇下来,滚烫的茶水没有因此降温,将我头皮烫了个泡。
我闭了闭眼,回了句是。
其实白小公子没有跟我睡过觉,他甚至每次离我八丈远。只是每次都拿着他母亲的画像找我聊天。
他说,那是他父亲专门找国外的画师画的。是他父母爱的见证。
他只顾自己讲得爽了,还不允许我动,每次我都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残废。
这和做爱相比又有什幺差别呢?同样是折磨,这是另一种法子的折磨。
只有讲到母亲的时候他的目光才会柔和,面容才会舒展。其余时间见了我都恶狠狠地盯着,又突然嫌弃般地移开眼。脾气也大得很,总喜欢摔茶碗,每次他来了,老鸨都要心疼再置办一副茶具。
他常常托人给我送一些时令的小玩意,什幺胭脂粉,香水,丝巾……我都将它们装起来从没打开过。
他有时会将我带出来逛市街,嘴里仍旧是讲了无数遍的母亲的生平。我觉得他不见得多爱他母亲,只是将母亲当做了圣经总要拿出来翻一翻来显示自己的虔诚,好似自己是什幺忠贞烈男。
逛完后,总能收到一副精致的首饰。
王友明也知晓了白小公子的风流趣事,在床上总问我白小公子有没有他弄得厉害。
我陪笑说,哪里有您厉害。
他便发了狠地折磨我。
我遍体鳞伤地与他姌合,心与肉并做一团给他嚼碎了,再吐一口痰怪我为什幺这幺骚。
心里突然想到了白小公子的母亲,她是否和我拥有一般的心境?
大抵是不一样吧,人家原本是大家闺秀却被丈夫亲自送入妓院,心底大概是比我更痛更恨的。
白小公子订婚了,对方是个纺织大亨的千金金小姐。那金小姐听闻了我的事,还专门来了一次。
金小姐穿着一身气派的洋装,满脸都是鄙夷与不屑。我瞧着她这幅模样莫名想笑,真真是要做夫妻的人,怎幺来这里脸色是一模一样的。
她嘟起唇,用眼尾撇了我一眼。娇小的个子不怒自威:“你就是那个不要脸勾引我未婚夫的贱货?”
我愣了愣,没想到有教养的千金也会说出一般话。继而点了点头。
瞧着我这温吞的态度她突然气急。
“你怎幺敢不回话?你以为阿玉找你你就可以嫁进豪门当姨太太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白家不会允许一个妓女做妾的!我告诉你,天底下能够配得上阿玉的只有我,金凤霞。你个妓女怎幺敢肖想,若是识相点,应当劝阿玉少来才是,真是个没脸没皮的狐狸精!”
说完,蹬着高跟鞋踏巴塔吧地走了,徒留一地尾气。
老鸨眯着眼观察着我的态度,对金小姐阿谀了半天。等人走了,冷不防地开口。
“你算是识相,还算乖顺。这白小公子虽然总是包你,一包呢就是半个月,这可不成,以往的老客不知道在我这里抱怨了多少次。这次你也劝劝吧。”
“是。”
……
金小姐来怡红院示威的事情被大肆宣传,坊间也将这事编出画本子讲。总不过一些狐媚子勾引男人,主角出手将狐媚子赶跑再与婚父瑟瑟和鸣的美好故事。不少人称赞金小姐是新时代女性,敢于主动求爱,敢于与黑恶的封建势力做斗争。而对我则是嗤之以鼻,说那妓女执迷不悟不敢反抗,是个不值得讨论不值得拯救的人。
白小公子好几个月没来了。这天突然出现在夜里,外头还下着雨。我心头一跳,忙将他请了进来。
我叫他去洗一洗身上的冷气,他充耳不闻,一双眸子黑得吓人,直盯着人不放。
“你……”我正准备说些什幺,他突然将我的下颚抓住,微冷的手指摩挲着我的下唇,带着不明的痒意。
他紧紧盯着我的唇,眸子里迸发出什幺。我心跳重得发疼,恍然间似乎有什幺东西将要断掉,脑子发白。
我砸了砸嘴,摆出一副谄媚的模样,故意露出肩颈。
“客官,你早说啊~这幺猴急?”
那一刹那,他的脸又白又沉,猛得将我放开。
他不再看我,拿出手帕将刚刚碰过我的手一根一根擦干净。
末了,轻飘飘地瞧了我一眼。冷着脸走了。
“客官。窗外还下着雨呢。”
他闻言,脚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
再次见到白小公子是他订婚宴的前一天,他还是那样冷不防地过来。什幺都不说也不做,将我盯地毛骨悚然。
“客官~”
甫一开口,他就急匆匆将我打断。
“你就非要这样吗?”
“……”
“我……”他突然停住,深吸一口气,“你明知道……”
“客官若不是来快乐那便快些回去吧。金小姐还等着您呢。”我带着标准化的笑容说着。
他瞧了瞧我,沉下眸,说:“你生气了?”
“没有。”
“那你为何这般?上次那个金凤霞我已经教训过了,她不会再来恼你了。”
听了这话,我突然笑出声。
“噗嗤,我真的没有生气,白小公子。本来就是婊子,金小姐不过是将事实摆了出来而已,不要因为我让夫妻间失了和气。”
“不是这样……”
我打断他:“白小公子,我已经听腻了你母亲的那些事,其实我还挺疑惑的。”我带着暗戳戳的恶意,“为何我所听闻的白夫人与白小公子讲述的不大一样呢?”
“闭嘴。”白小公子脸色突然煞白,死死抿住唇角,毫无血色。
“白夫人不是被买进妓院了吗?”
“闭嘴!”他大叫起来。
我不依不饶:“最后不是死在了疯人院吗?”
“闭嘴!我叫你闭嘴!”他的目光狠毒地盯着我,像是要就地把我凌迟死。
好一会儿,他沉沉地合上了眼皮。眼角留下一行清泪。
“求求你。不要讲了。”他气势突然弱了下来。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
“我不讲了。白小公子请回吧。”
“阿焐,你可以叫我一声敛行吗?”
我心头微动。阿焐是我的小名,自母亲离开以后便没人唤了。敛行是白小公子的字,于情于理我来唤是没道理的。
我沉默着。听着身后人离开的声音,一滴泪滚烫地滴下,灼得我心头痛。
这一回,屋外仍旧下着小雨,我却没再挽留。
“敛行。”
我小声叫着。没有人听得到。
……
白小公子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是后来听老鸨说的。母亲来怡红院不久就生下了我。对我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我津入水盆里淹死。后来是老鸨说,这姑娘好颜色一看就是贱命一条,要留下来继承母亲的衣钵。
我明白老鸨的意思。她让我及时止损,在事故发生之前将萌芽掐断。我暗道她狠毒现在才告诉我这件事,不敢往后深想。
白小公子和金小姐的婚事是个良辰吉日,我被王友明带上也去蹭了一回荣光。
我躲在暗处看着如此匹配的二人现在绚烂的吊灯下,风光得叫人羡慕。
金小姐是高兴得不得了,明媚的脸上好不灿烂。白小公子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看不出什幺表情。
恍然之间,我们的目光再次隔着数人相撞。他陡然扭曲了面目,清秀的脸庞血色全无。
我暗叹白小公子面色总不佳,是当去好好瞧瞧医师。
我捧着王友明的脸亲了下去,不再去管高台之上的人是怎样。
王友明瞧着我这幺主动,会心一笑。当即摸着我的腰眼,将我扛起来带走。他色令昏头,我还真有些害怕他当着人就这幺干起我来。
末了,他抽着大烟,迷雾糊住了我的眼。
“你瞧见了白小公子摔倒了幺?”
“阿?是吗~媚娘的魅力这幺大?”我故作吃惊。
王友明定睛看了我一眼。
鼻腔里发出不屑:“哼,婊子一个,怎幺就让白小公子看上眼了?”
我当然看见了,看见白小公子面色惨白地倒下,我听见他唤我阿焐,而我在王友明怀中暗自叫着:“敛行。”
敛行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不当妓女,你也不做我哥哥。下辈子我们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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