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风玉露丸

邀月阁空闲了几日,六太太便吵着要搬回去,她嫌主院里头看着严肃板正,不如她那处自在。

丫鬟婆子们在主屋里头收拾衣服首饰,一众人等忙碌碌的,六太太又想趁这时跑出去玩。主院的西北角上还有道小门,是夜里头换班的丫鬟们走的道,白天四下无人,圆满就往那处去了。

还没摸着角门口呢,跑来一个穿绿衣的丫鬟将她拦住。

“六太太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呀,苏嬷嬷那头马上就收拾齐整了,等会儿送您回邀月阁。”

说话的丫鬟鹅蛋小脸,一簇刘海躺在脑门间,其他发丝都用头油齐整的梳在脑后挽成发包。她眉毛极黑,用眉笔仔细涂成柳叶型,嘴巴上点了朱红口脂。耳朵上戴着银制鎏金耳圈,下坠飘黄色玻璃,这丫头身形纤细,身着杏色比夹配秋香色绒袄,衬得人俏丽多姿。

“我要出院子逛逛,你可别跟苏嬷嬷说,她不让我出去的。”圆满将手指放在唇上,嘘了声让人不要声张。

那丫鬟识趣的点头,小声道:“太太可愿让荷月跟您一道,荷月在府中待好几年了,晓得哪里有好玩的好看的,能陪您说话还能帮您拿着琐碎物件。”

六太太本就没人陪着玩,一听荷月这般说道,连声应下。

二人从角门绕了出去,走过两间院子中的狭长青石小道,再往北便是去小桃源的路。

“太太可想去小桃源逛逛,里头养了仙鹤和梅花鹿,这时节腊梅开的正好,您去了还可以摘几束带回屋子里插着。”

圆满喜欢漂亮玩意儿,开心道:“那便去看看,你说的我都没见过。”

荷月将人引至花园外,早有轿夫等候,圆满被扶上肩舆,她好奇的左右打量,又摸了摸肩舆把手。

“怎幺还要坐轿子?”

“回太太的话,小桃源南北长三百余丈,若想走完还需些脚力。老爷怕您逛园子累着,早安排了轿夫候在这儿随您吩咐。”

小桃源分四季,春季烟雨蒙蒙雾笼江岸,夏季荷花十里轻舟鉴水,秋季霞光映照枫叶似火,冬季银装素雪梅绽梢头。

殷家第一位侯爷独爱江南美景,将苏杭一带的秀美景象全搬进了园子里。

轿子行至一处拱门外,荷月迎上去扶着六太太下来。“太太可要在这儿休息会儿,亭子里准备了太太爱吃的茶点,还用火炉煨着果酒。”她指着眼前不远处的亭子道,那亭子横在水面上,有青石桥可以上去。

亭子中的圆桌上琉璃盘中摆了剥好的核桃仁、杏仁果,又有各色小碗摆的酥酪、藕粉桂花糕、蜜饯果铺和奶皮豆腐。小炉上煨着的果酒咕嘟冒泡,香气被风吹到了六太太跟前。

“那便休息会儿吧。”这肩舆颠簸,晃得圆满脑仁疼,她本想撑着再逛逛,去见见什幺鹤啊鹿的,这会儿子闻到食物香气又挪不动步子了。

圆满在椅子上坐下,上头还悉心的放了厚实垫子,她今日穿得多,里头是夹了兔绒的袄裙,外罩白色貂皮大衣,头上带着狐皮毛绒帽子。小脸还是红粉嫩嫩的模样,倒是没受一点冻。

“荷月也吃!”六太太拿了颗核桃仁放进嘴里,又伸手端着酥酪要递给荷月,可是一转头本该站在她身边伺候的丫头却不见人影,她慌忙将碗放在桌上,起身要寻人,那上亭子的桥头又走来一个人。

苔古色为袍,瑾瑜色为袄,另系黑狐围脖,端的是一派清冷风雅。

“文焕哥哥!”

眼泪都快吓出来的丫头颠颠的跑过去,拉着人要往他怀里钻。石桥狭窄姜文焕不敢躲开,怕将小娘挤下去只得由着人胡闹。

“小娘,您要是叫我哥哥就乱了辈分了。”他出声提醒,可六太太黏人得紧,压根儿没听清他说些什幺,只拉着能让自己安心的大手,嘴里嘟嘟囔囔着要抱要抱。

圆满胆子小,丫鬟将她一人撇在园子里丢下,她又不记得来时路,在这里就是孤苦无依的草絮,怕是天黑都“飘”不到主院。

“这不合规矩,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小娘在家时与自家兄弟也是这般相处吗?”姜文焕嘴上说着。到底也没推开怀中人,这丫头眼里的慌乱不似作伪。

“什幺是授受不亲?我听不明白。”圆满噘嘴着拉住男人手环在自己腰上道:“崇应彪也喊我小娘,怎幺他就能抱我。”

男人挑眉,一时间接不上小娘的惊人发言,他沉默半晌左右张望着发现没人,只得放弃跟这傻丫头掰扯,将软香的六太太抱在怀中,象征性安慰了下。

“你怎幺来了小桃源?”小丫头镇定下来,仰头看着男人。

“闲来无事看看景,倒是你腿脚不便怎的自己跑来了。”

“荷月带我来的,可是我一坐下吃茶点,她就不见了。”说罢圆满拉着男人要往桌子边去,她的茶点还没吃呢。

姜文焕对小丫头的忘性大倒不当回事,但是这荷月是何人也?将六太太诓来小桃源,又独自走了。

可是某位太太的主意?

他思索片刻一时也想不起谁会这幺狠心,这天气要是在小桃源待一宿,可是会冻死人的。虽说太太们不满殷寿独宠最小的妾室,但不至于如此恶毒行事。

今日逛园子他叫小厮在外头等着,现下带着六太太倒是不好叫人再进来。

“这果汁怎幺酸酸的?”六太太拿瓷杯舀了勺酒,喝下去是山楂果混栀子的芬芳香气,酒液滑过喉头,回甘泛着丝丝酸涩。

小丫头恼了,又尝了口不信邪,怎幺还是酸的?她将酒杯搁在桌上,这果汁是坏了不成?喝的她头晕眼花定是中毒了。

“文焕哥哥,这果汁有人下毒…”

等姜文焕回神过来,六太太已经红着脸捧着杯子歪栽在桌上了。肉嘟嘟的菱形唇瓣微张着,露出糯白贝齿后的柔软小舌。

“哥哥,怎幺有两个你啊…”

圆满起初是觉得头晕乏力,忽的一股子热气涌上来,像在骨头上点了把火,从脚后跟烧至发顶。她软了身子,只想挨着些解热的物件。白嫩的手举起酒杯要往脸上贴,里头没喝完的酒全撒在了衣服上,还有些落在脖颈间。

姜文焕忙用手帕给人擦衣服,手无意间蹭到了那丫头的脸,就被粘上了。

“你身上好凉快,我要热死了…”

绒毛帽子被她摘下来丢在地上,衣领上的扣子被胡乱解开两个。热,像在火上炙烤,又像在炼狱翻滚,热完之后是蚀骨的痛意,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自己,皮肉被尖刀破开,又被剔骨刀一缕缕刮下来似的。

下一刻,那迷茫着的醉酒了的六太太,扑进了三少爷怀里。她哭着说不清话,浑身烫极了,淌着汗崩溃大哭着。

“怎幺了?怎幺了?”

“来人!快来人!!出事了!!”

候在圆拱门外的一众小厮丫鬟慌忙跑进来,只见三少爷抱着六太太,让他们赶紧喊郎中来。

下人们领命准备走,三少又道:“只说是我病了,别惊动太太们,若是邀月阁等人找六太太,就让苏嬷嬷来广陵院。

“观棋,你讲桌上的吃食酒水一并收走,一样都不可漏掉。”

“是。”观棋是三少爷身边的大丫鬟,手脚麻利性子机敏,她让人把给少爷带的食盒清空,将桌子上的东西装了进去,器皿也没落下。

“好热…还…还疼…”圆满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小声呜咽着,她伸手摸上男人的脸,肌肤相贴才稍缓解了些。

姜文焕心中有异,只觉得今日之事像是有人设计陷害的,这六太太不过是饵,对方要钓的鱼可能是他。

到了他住的广陵院,得了信的章嬷嬷早候在院子里,少爷一进来就张罗着人将六太太带去了偏房。

“可有闭气胸痛之感?”男人将小娘放在榻上,他起身要去倒水,衣摆却被扯住,那丫头泪眼迷蒙的哼着。

“哥哥你抱抱圆满吧…圆满不舒服…身子疼得厉害。”

这话像一记猛锤,锤在男人心窝子上,锤的他两眼昏花不知所措。

姜文焕出去叫观棋进来伺候,丫鬟端着脸盆进来,用帕子沾了温水给六太太擦身子。

那帕子刚沾着人六太太就抽搐尖叫起来,嘴里大喊着疼,别拿针扎她。守在外间的人又不得不回去,观棋退了出去,只留少爷和太太在一处待着。

他手上沾了温水,抚上六太太chang开的yi襟内,哑声问道:“可还疼?”

圆满神志清明了会儿,摇摇头,几瞬之间又撅着嘴开始哭,嘴里哼哼唧唧喊疼,倒是没有刚才那副痛苦吓人的模样。

“少爷少爷,郎中来了!”

年逾六十的老头被马兆背着从殷宅偏门跑进来,青年将郎中放下来,热得一身汗,他来不及擦去又拉着人往偏房里去。

偏房的床幔被放了下来,床边站着个衣衫凌乱的男人。

“烦请郎中帮我屋里的丫头看看。”

老头掏出眼镜,晓得这富贵人家讲究,又借了块帕子搭在那皓白腕子上把脉。

这脉象…老头黑了脸,看着姜文焕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后者禀退了众人,他才开口。

“少爷可知道,这金风玉露丸是味毒药啊?吃半颗会成离不得人的玩物,吃一颗就成了行尸走肉的傀儡了。”

“您再怎幺着,这女娃娃也是条命,不听话左右一顿打,喂这东西您怎幺下得去手的?”

郎中说的愤然,想骂眼前人是个道貌岸然的qinshou,可他又不敢开口。这少爷对枕边人都是如此,更何况他们这些喽啰。

“怎幺就认定是吃了金风玉露?”

“服药者脉如微脉,面色红润,体温高热,有钻心刺骨之痛,又伴有心悸目眩的病兆。”

全对上了…

姜文焕沉着脸问:“这毒该怎幺解呢?”

“您喂了这女娃娃多少的量?”

屋子里一阵沉默,郎中一把年纪,经过不少奇葩秘闻,不再询问只默默写着药方子。

“今日给解了药性,等下次发病时就知道她吃了多少,若是半月发一次,再来找我,若是不到半月发病,这补气血的药方子便一直吃着吧,无解。”

“是药怎会有无解之说?”

“您可知道这东西是给什幺人吃的?”郎中将药方放在桌上,叹了口气道:“给抄家后被卖去窑子里不听话的世家小姐吃的,谁会疼惜两脚羊。”

“哥哥…哥哥…”

那青色纱帐后的丫头伸这手要牵他,被疼痛折磨没了力气,怏怏的叫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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