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从凝香馆乘轿到家时，已是暮色四合，街道上空无一人。远远地能看见漆黑的街道上，顾宅的西角门前亮着两盏小灯笼。
那是门房为她留的灯。
顾母为人节俭，顾宅从不会像其他官员家中那般总是彻夜掌灯。等顾明月进门后，西角门的小灯也会被守在门房的姨姨熄灭。
今日梅瑾休息。松陵、柏泽、竹溪就和门房的姨姨们一起聚在屋子里赌牌，等顾明月回家。
她一敲门，几个人就连忙推了牌局。夜里寒气重，柏泽见顾明月风尘仆仆的，就赶忙提起火炉上的小茶壶为顾明月添了杯热茶。
顾明月在门房待了一会儿暖了暖身子，就要回房休息。
松陵本想要送顾明月到垂花门，顾明月看着她小女孩熬红的眼哪里忍心，就只让她们几个都快些回去休息。
她将几人劝回去，就一个人提着盏小纱灯缓缓行走在此时寂静无人的顾宅中。夜色极深，水一般的月色透过稀疏的云层，在庭院中央投下几抹耀眼的银光。
才穿过灰暗的长廊，过了一扇朱漆小门，顾明月便被一着白皙干净的手拉扯着到了一旁的角落。
李玉也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一下子便扑进了顾明月的怀里，娇声抱怨道：“小祖宗你哪去了？怎幺这时候才回来？”
顾明月一早猜出是他，只是任由他抱着：“出去聚会。你半夜晚上不睡觉，躲在这儿做什幺？”
李玉不说话了，他顿了顿，忽然倾身将脸颊埋进她的衣物内。李玉很敏锐，就刚刚扑过来那一下就立马察觉到了顾明月身上不同寻常的气味。
他心中咕嘟咕嘟地直冒酸水，仰起头满目幽怨地望向顾明月：“去骚狐狸洞聚会了？身上一股野狐狸的骚味儿……”
好灵敏的鼻子。顾明月还以为这一路风吹，身上早就没味道了。
她纤长的眼睫轻轻眨了眨，清秀的面容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略带着歉意的微笑。
顾明月只是看着他，伸出手安抚一般轻柔地抚了抚李玉的长发。想也不想便直接甩锅：“是她们非要去的……我可谁也没碰。”
“真的？”李玉知道女人聚会有时会寻些男人作陪，寻常女人或许会对男色动心，可顾明月就不会。只要她说没碰，他就信。
毕竟她倘若有需求，自然没人少着她的，何必去那地方寻？想来也是年纪小，对那地方好奇罢了。
虽说是信了，可李玉却不曾表现出来，借着机会探出纤手去拨弄顾明月的衣襟：“我得检查检查。”
顾明月此时正累着，哪里肯由着他胡来，立刻握住他的手：“行了。这样晚了快些去休息吧。”
李玉轻抿薄唇，他今日等了顾明月将近半日，怎幺肯轻易放顾明月走？便是顾明月明着要赶他走，他也得想法子赖着。
“可我好几日不曾见你了……”
左思右想，李玉便开始撒娇卖软。他揪着顾明月的袖子，微侧过脸，好教顾明月更清晰地看到他脸颊上挂着的泪水。
“每次见你都这样匆匆忙忙的，生怕被人发现。若能有机会和你安安心心的待一会儿，便是一时半刻，我也知足了。”
他轻拢着顾明月的手腕，捧到脸颊跟前轻蹭了蹭。泪眼婆娑间擡眼望向她，水光潋滟的眸子被泪水浸得发亮，在夜色里仿佛能勾人心魄。
李玉见顾明月没说话，眼睫轻颤了颤，细长的食指微勾，轻搔着她的手心：“这晚上也没人，我们何不去做对野鸳鸯？”
这番是摆明了要勾引人的做派。顾明月以为他是淫病犯了，她急着回房休息，实在没空。便制住李玉作乱的手，冷声拒绝道：“今天不行。我忙了一天，很累。”
“不是要做那些事……”李玉猜出了顾明月的言外之意，连忙将手从顾明月手心扯出，心中有些气恼她这样想自己。
为自证清白，他又凑上前主动将顾明月领口处被揉乱的衣裳收拾好。
他十指翻飞，低头认真理着指尖的衣物，将明月领口细乱的褶皱一寸寸捋平。擡头时，正见顾明月近在咫尺的正脸。李玉指尖微顿，忽然心中又有些神思飘摇，觉得这般情景比体肉相贴还要暧昧几分。
两人正如新婚妻夫一般，丈夫正耐心地服侍晨起的妻子穿衣。他为自己会有这般不着边际的联想感到好笑，可心中又忍不住暗暗窃喜，玉面上微挑的眼尾都晕染出一片薄薄的嫣红之色。
衣裳早已整理好，可李玉的手依旧恋恋不舍地搁在顾明月胸前轻抚着，低声呢喃：“晚上没人，小姐陪小人到翠园走走好不好？”
见顾明月面上似有犹豫之色，他又连忙补充道：“一时半刻也好。”
说着又紧紧牵住顾明月的手，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顾明月无奈：“只一刻钟。”
“就知道，小姐定不忍心拒绝我。”
虽然只一刻钟，但李玉也心满意足了。他凑上前，修长的胳膊亲昵地搂着顾明月的腰，整个人都紧紧贴了上来。
这个时节，翠园中除了些常青的植被，大部分花丛树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寒风拂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冷意的同时，园中随处可见的枯枝在冷冽夜风中相互碰撞着发出嘎吱嘎吱的细碎声响。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李玉将脑袋轻靠在顾明月肩头低声说着。顾明月没听清，她只是觉得李玉穿得这样单薄，兴许风再大一点他就会吵着回去了。
“如果小姐有孩子了，小姐希望是女孩还是男孩？”李玉突然这样问道。
顾明月脱口而出：“女孩。”
如果她有个女儿，她一定会对女儿很好。顾明月脑海中莫名想起今年端午时她和顾母一同到禅心寺烧香拜佛的事。
顾明月从半山亭俯瞰云麓山的美景，恰巧就在山道上看见楚母领着楚家姐妹爬山。楚母是个很温柔的人。她拉着丈夫的手，两人一面低声交谈一面悠闲地沿着山道漫步。
楚殷和楚夙两个人就像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样绕着两位大人追逐打闹。楚母嫌她们吵闹，屡次制止都阻拦不住，最后就只能一手拉着一个，才让她们老实了些。
她知道楚母其实并非表面上那样是个绝对的慈母，毕竟几个月前她险些把楚殷腿打折。但是，那样温馨的景象，还是令她莫名的心生向往。
要是有个女儿，顾明月一定好好待她。
“女儿很好，如果能像你，就最好不过了。”
顾明月摇摇头：“不能像我，我性子太沉闷，女儿家还是活泼点好。”
可以像楚夙、徐英。虽然她们两个都是家里的大麻烦，整日惹是生非到处闯祸，但却都是至纯至善的人，顾明月很喜欢她们的性格。
李玉步伐微顿，下意识扭头去看顾明月。
她反应平平像是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哪有人希望女儿性格不像自己的？
李玉倒觉得女儿家性格沉稳才好，像顾明月这样，站在她身旁总让人觉得心安。
他揪着自己的衣袖，忽然沉默不语起来。
李玉暗戳戳地想要反驳顾明月的话，他耳朵里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好，她自己也不行。什幺性格沉闷，是哪个人不知死活地敢这样评价她的？
只是他依着顾明月惯了，一时也不知道要怎幺开口，只能在心中恨恨地想着，就是要生个像她的才最好。
最好能是一对双胞胎，两个都像她。到时候她想不认也得认。
李玉脑子里想象着两个长相一模一样小明月趴在顾明月的膝头喊娘，想象着初为人母的顾明月对着两个小姑娘会怎样的手足无措。
小明月说不定也会像她一样，一天到晚捧着书，见到自己的父亲整日贴着娘，就满口礼义廉耻地板着脸教训他。
到时候他一定光明正大地当着孩子的面吻顾明月。他才不要什幺礼义廉耻，他要爱。
礼义廉耻那些俗物都是对着外人的，对自己的挚爱哪儿还管那幺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