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还记得第一次带于时屿和卿月见面时的场景。
四月的樱花开得茂盛,校园的小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手挽手的情侣。他跟于时屿坐在樱花树下的石凳上,确认关系后,晏沉说要给他介绍从小一起玩的朋友。
“这花开得真好呀,天天在队里,不是训练就是出任务,看到的都是黄泥巴。”于时屿仰起头看着飘落的樱花,笑得灿烂。
晏沉宠溺地笑了笑,给他拂去头发上的花瓣。
“咔嚓”
身后传来拍照的声音,晏沉和于时屿齐齐回头看去,卿月已经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许是见这拂花瓣的场景太美,忍不住拿相机拍了下来。
“怎幺偷偷站在背后?”晏沉将手从于时屿头上拿下来,看着笑容满面的卿月。
卿月嘿嘿一笑,眼睛弯弯的:“我从实验室过来的,就抄近道啦。”
晏沉站起身拍了拍于时屿介绍道:“小屿,这是卿月,叫她月月就可以。”
于时屿挠了挠头发有些害羞:“我叫于时屿,是阿沉的……战友。”
卿月嘴角上扬,眼睛在于时屿身上转了转:“战友吗?晏沉不是这样说到诶……”
于时屿脸登时就红了,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转头看了看晏沉,晏沉无所谓地撇撇嘴。
于时屿曾经偷偷问过卿月,对他和晏沉之间的感情不会觉得反感吗?
卿月一开始很纳闷,转而笑了笑很温柔地回答了他:“世俗总是教人如何行,如何做,何为对错。可是小屿,爱本就没有对错。阿沉是个很勇敢的人,他曾经教会了我怎幺勇敢地去生活。我想,他也应该教会了你如何勇敢地去爱。”
一切都很好,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新年,两人的拥吻被晏妈妈撞破,这个秘密大概会一直只属于他们三个人。
“你是昏了头了!晏沉!”晏妈妈气得心口发闷,一气之下进了医院。
晕倒之前晏妈妈用最后的力气警告了晏沉,如果这件事情被除她以外的人知道,她会在晏沉眼前去死。
绝望的母亲用仅剩的力气和理智保守住了秘密,她不能容忍自己多年培养的如此优秀的儿子被家族唾弃,被世人鄙夷。
而后晏妈妈第一次反抗了老爷子,以自己生病为由强行留下晏沉在身边,不准他回部队。她觉得,只要不见,这种异样的感情早晚会从儿子心里消失。
于是她疯狂给晏沉介绍相亲对象,哪怕晏沉一次次搞砸约会,她依旧锲而不舍地相信,一个优秀的女孩会让晏沉走回所谓的正道。
所以,她找到了卿月。性格温和,模样漂亮,最重要的是她跟晏沉从小一起长大,有稳定的感情基础。晏沉接受了卿月,这让晏妈妈心情大好。
两个人像正常情侣一样,晏沉去接送卿月放学,然后吃饭看电影约会。没多久,卿月就找上了晏妈妈,劝其让晏沉回部队服役。晏妈妈犹豫了一下,上头老爷子和晏父的责备,加上准儿媳的请求,她同意了。
谁承想,这只是几个孩子演的戏罢了。
一年后的一个秘密任务,晏沉身受重伤,而于时屿替他挡了致命的一枚子弹,当场身亡,死在了最爱之人的怀里。
晏沉在医院拒绝治疗,拔掉了所有诊疗仪器。晏妈妈挡下了晏家其他长辈的探视,跪坐在晏沉面前求他。
“小沉,妈妈求你了,妈妈以后不管你跟谁在一起,你好好活着就好。妈妈不能没有你啊,小沉。”晏妈妈苦苦哀求,可是儿子猩红的眼睛里了无生意。
“人已经不在了,您讲这些话还有意义吗?他死了,死在我怀里。”晏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该死的是我。”
不吃不喝,吊的营养液也被他扯掉,本就受伤虚弱的身子风一吹都会直接倒地。晏妈妈日夜不睡的盯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冲到天台一跃而下。
最后,晏妈妈找来了卿月。
卿月亲自给他换药吊营养液,他没有拒绝。可一个人失去活下去的信念时,再好再多的治疗也只是徒然,于事无补的。
“月月,他就倒在我怀里,血喷得我一脸,我竟然连抱起他的力气都没有。”晏沉的手因为镇定剂而颤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是不停地问。“他怎幺,怎幺舍得留我一个人呢?他说过会一直,一直陪着我……”
人是有极限的,晏妈妈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了。卿月日日守在他身边,那日晏沉少见地冲她微笑,眼神迷离,卿月心中陡寒,上手去触碰他的脉搏,已经虚浮难测。
她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打得舌根发麻,挚爱死去的画面仿佛又重现于眼前,她握着晏沉的手崩溃大哭:“晏沉!你当初怎幺同我说的?你说没有什幺比活着更重要!你说要我把他那份一起活回来!你说过的,你要我做到,如今你怎幺做不到了?你说……陪我游泳,骑马,现在这些话我通通还给你!你不会是一个人,阿沉……有我,我会陪着你的……阿沉!我跟你妈妈说了,我嫁给你,我会陪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
“不会让你一个人”这个承诺太美好了,生生的诱惑,让人无法拒绝的情意。
于是,他自私的重新活了过来,自私的接受了她的好,自私的默许了两个人的婚姻。因为害怕孤单,所以他困住了她。
他利用了她的懵懂善良,让她陪伴在他左右,那无数个彼此相拥痛哭的夜里,他们像两只受伤的小兽一般,依偎着互相取暖,舔舐伤口。
在医院时间过得很快,卿月的老师是骨科界的权威,年后要出国进行一场学术会谈,卿月正在帮他整理历年的疑难病例。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卿月收拾了一下进了电梯,晏沉早早给她打了电话,今天他有个推不了的应酬,只能让司机来接她。
一楼的分诊大厅人来人往,卿月收起手机往大门口走去。
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男孩,穿着杏色的格子外套,很是单薄。头发上一半扎成马尾,下一半披在肩膀上,他乖巧地坐着,因为模样出挑,路过的不少女孩子都在看他。
他纤长白皙的手被冻得通红,却还是木然地坐着,像个被遗弃的小狗。
卿月没有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迈巴赫。
竹影看着她的背影,站起身,隔着几米远跟在她身后不敢靠近。
快要出院门的时候,卿月突然站定回过身看他,一段时间不见,他瘦了许多,鼻尖和眼睛都是红的。
来往的人很多,卿月只是寥寥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往外走去,坐上了车,扬长而去。
他知道他越矩了,他不该来,不该出现,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来找她。可是他太想她了,想见她,他没有她的电话,社交软件,任何联系方式都没有。
他只能日日来医院守着,前些日子他都远远在一旁看着,不敢靠近,那个剑眉星目身材高大的男人日日接送她。今日他发现那个男人没来,所以才壮着胆子坐在了门口。
可是她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竹影擡手捂住眼睛一直安慰自己不要哭出来,不要哭出来。
兀的,一阵熟悉的栀子花香传来,他放下手,卿月站在他身前提着一个袋子。
“穿上。”她微微蹙眉,把袋子递给竹影。
竹影有些发傻,他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卿月,他害怕被发现,他怎幺样没关系,但他不希望卿月被人议论。
卿月不太开心,她开口:“快点,否则我走了。”
竹影这才伸手接过袋子,里面是一件蓝色的派克服,加厚的毛绒内衬很是保暖。他乖乖把衣服穿在身上,拉起拉链。
“去吃东西。”卿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转身往外走。
竹影不敢跟她靠的太近,只敢跟在她身后一米的位置走着。
在一家老粤式茶餐厅找了个包厢,卿月烧水准备泡茶。
竹影挨着她旁边坐下,哀戚戚地看着她。
“下次你再大冷天穿这幺少出门,我就不会管你了,让你在外面冻死。”卿月将开水淋在茶杯上,一边冷冷地说道。
竹影擡手拉住她的手臂,眼睛一下就红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来找我,我很想你……我太想你了,只能跑来找你,对不起……”
卿月喝了口茶,问道:“想我?我那日已经说得很明白。”
竹影的手微微发抖,那日她的话像跟钉子一样扎得他喘不上气。他摇摇头,呜咽着:“不要……我不要……”
卿月在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张卡放在桌子上:“这张卡里的钱足够你以后吃穿不愁,拿去吧。”
泪水一下就决堤了,竹影呜呜地拉着卿月的手,一个劲地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那天与你谈的很明白,你既然觉得我们之间只是我付出金钱你付出身体的交易,那幺这个交易结束了。拿着钱,你可以走了。”卿月放下茶杯,冷静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竹影摇头:“不是的,我不是……我从没有这幺认为。我不要,不要这样……你别不要我,我……”
卿月微笑着,眼睛里却寒光凛凛:“没有吗?那我们之间是什幺关系呢?”
竹影愣住了,什幺关系?他心中作痛,从前他已经坦然接受被人当成玩物和情人的命运,可如今对象变成了卿月,他害怕了,他开始贪心了。
卿月见他不说话,站起身准备走。
竹影一把冲上去抱住了她,死死地差点把她勒断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对不起……”竹影无助地哭泣着,“你那幺聪明,你知道的,对不对?我不是因为你给我钱而跟你在一起的,我……我喜欢你,想要天天跟你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你……你怎幺想,我不敢……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怕你不要我。”
卿月叹了口气,低声开口:“我的心意,你全然不知吗?”
竹影愣了,他不明白,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卿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卿月无奈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竹影哭着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从来没有说过……我不知道.……”
卿月伸手抹了抹他的眼泪,像哄小孩似的:“那竹影觉得,我为什幺要接你出水樾,为什幺要教你画画,有为什幺要亲你?竹影,这是为什幺呢?”
竹影茫然地看着她,而后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因为……因为你也跟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对吗?你对我好,亲我,都是因为你也喜欢我,是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卿月揉了揉他的头发。
竹影抱着卿月呜呜地哭着,不知是开心还是伤心。卿月拉着他坐下,服务生进来上菜,竹影就把脸埋在她背上偷偷哭,好一会才消停。
擦干了眼泪,竹影看见桌上的卡,写着xx蛋糕店会员储值卡几个字。他傻了眼,他刚刚还被卿月掏出卡这件事情哭得死去活来,现在看到这张蛋糕店的卡他有些不解,转头看着卿月。
卿月睨了他一下,骄横地哼了一声:“干嘛?你以为拍电视剧呀,随身都带着储值百万的银行卡吗?我就是随便掏一张卡出来吓吓你,如果你真的要卡不要我,那你就只能得到一张蛋糕店的储值卡。里面应该,还有个几十块钱吧。”
竹影委屈地搂着卿月,生怕她一会又要走掉。
卿月给晏沉发了个消息说今晚去城南别墅不回家了,晏沉那边应该是正在饭桌上,好久才回复了一个字“嗯”。
“竹影,你想去读书吗?”晚上,卿月窝在竹影怀里轻声问道。
竹影不知道她怎幺突然提这个,他从小就被卖进水樾,阁里的文化老师有教他们知识,但都是古代养瘦马那一套。正正经经地学习,读书他没有过。
卿月见他没回答,继续说“你才十八岁,正是读书的年纪。我想让你去学校读书,多接触同龄人,也多一点朋友。你有喜欢的方向吗?”
“我也不知道,我想……画画,算吗?”竹影轻声开口。
卿月笑起来:“好呀,你画画很有天赋,应该去接受更正统的教育。等年后,我就给你找个好学校。”
卿月其实早就做打算了,她希望竹影不要再回头看,希望他能拥有新的人生。而读书,是让他融入同龄人最快最好的一个办法。
今年的年是在卿月家里过的,气氛好得不行,没有催生没有阴阳怪气没有尔虞我诈。卿月靠在姥爷身边讨教诗词,晏沉在外面陪几个小朋友玩。
“小姑姑!小姑姑!小姑父要点烟花啦,快来看快来看!”卿月表哥的小儿子穿着羽绒服圆滚滚地跑进来嚷嚷。
姥爷笑着拍了拍卿月:“去吧,快去。”
卿月点点头拉着小侄子往外走。
晏沉抱着小侄女在玩仙女棒,小女孩在他怀里兴奋地拍着手。
见卿月出来了,晏沉放下小侄女,拉过卿月的手往烟花箱走去。
他拿出打火机转头问卿月:“要不要许个愿?”
卿月听他这幺说,立马双手交叉握拳放在胸口,轻声说:“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得偿所愿,幸福美满。”
晏沉笑了笑,俯下身点燃了引线,然后拉着卿月往回跑。烟花在两个人身后升天炸开,点亮了头顶的夜空。
小朋友们都兴奋地叽叽喳喳乱叫,头顶烟花炸开的声音盖过了周围的声音,晏沉将卿月抱起,贴在她的耳边轻声开口:“乖乖,新年快乐。我们以后,好好过吧。”
卿月被天上的烟花吸引,没有过多地去思考晏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