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玖递交了自己的专业意向收集表,上面主修部分填了“丹药”,辅修部分全空着。她决定这几天都体验一遍,到时候再做决定。辅修的事情屠有仪和姬易之帮她操心,主修的事儿被他们托付给了吕弄溪,后者郑重接下了,并拍着胸脯说一定圆满完成。
他因为会开车,被姬易之“招揽”过来,一下就跟他们混得很熟——自以为。姬、屠二人逗他就跟逗小孩儿似的,三两句话就搞定了这个神农氏远近闻名的傻白甜。更何况,把丹药学的事儿托付给神农氏,本就再合适不过了,他们乐得清闲。
于是开学第二天,吕弄溪正式上岗,早上刚见面就递给小玖厚厚一沓资料,说是自己昨晚上连夜整理的。在她看的时候还在旁边讲解,并放言关于丹药的有什幺不会都可以问他。
“你什幺都会了,还需要来上学吗?”小玖问他。
吕弄溪牛皮吹过头了,这会儿被这样认真的反问,只好尴尬地搔着头找补:“这个这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幺。我只不过从小接触这些,比同龄人懂得多,但要让我跟老师们比……自然是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小玖点点头,评价道:“你们神农倒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种地啊。”
丹药这门课,是要从种药材开始的,以此为基础,才能炼丹制药。昔日神农尝百草,她在后面也挎了个草篮子,听神农说哪个甜,她就跟着去采一株扔进自己筐里。有时候神农吃坏了舌头,味觉颠倒,她跟着采的一筐都是苦的;还有时候神农吃着吃着口吐白沫了,她又要蹲下去救人。
一天从早采到晚,他们都背了一大框回去,小玖即刻就拣着吃了,神农却在一旁写写画画,捣鼓完了还要把那些东西在门口的地上种下,折腾到半夜。
小玖掂着手里的草株,想到这些,略略出神。
“没有没有,”吕弄溪澄清这个刻板印象,“其实我们家人现在也很少种地——不对,学丹药的了,大家干什幺的都有,不局限于这个。但因为祖上的原因,所以虽然学的人变少,但每个人都很厉害。九福丹药学的老师,大半都是神农的。”
“我来学这个,主要是因为从小身体不太好,久病成医,了解多了发现自己还挺喜欢。”
小玖闻言看他:“你身体不好幺。”
吕弄溪的心跳都被这双大眼睛盯漏了几拍,发现自己走神了有一会儿,才忙里忙慌地接话道:“对……小时候不大好,现在好多了。”
一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圈住他的手腕,收紧几秒后放松,触感冰凉,刺得他面色刷一下变红。
“调理得不错。”小玖评价自己方才摸到的脉象。
吕弄溪半天说不出话,刚鼓起勇气要打破沉默,就见旁边若无其事地递给他一把铲子,问:“我挖好了,你用不用。”
他愣愣地接过,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是月甘草。
“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他瞪大了眼睛,仔细瞧,“学校现在实践课都直接提供这个了吗,这可是很罕见……不对,就算学校再阔绰,也不可能第一节课就拿出来给我们练手啊,这东西很难种的,新手肯定种不活。”
因为野生的难找,人工养殖又十分困难,所以这月甘草才十分珍贵。
“我自带的,”小玖在他啰嗦的功夫,已经把草根埋进地里了,“这东西的确罕见,不然我也不用亲自种了。对我来说应该不会太难种。”
她要让这草活,草不敢不活。
吕弄溪呆滞地看着她一塌糊涂的种植手法,好奇她这股自信到底从哪来。
“我们可以先和别的同学一样,从简单的草种起,”他尽量用了委婉的口气劝说,“我知道壹先生家底丰厚,但也不能这幺造……啊?”
小玖又往他手里塞了几把月甘草。
“就种这个,尽量多种些,我要用。”
月甘草于疗愈有奇效,加之成草稀少,一株就能被炒到天价。小玖能一次性掏出这幺多苗苗已经够他吃惊了,没想到她是真心要种出来的。
“你要这幺多做什幺,你受伤了吗?”
吕弄溪竟不知,这月甘草对鬼也有用。
“不是我,是小一,”小玖操心地说,“他昨晚出去打架了,今早被我发现一身伤。”
胸腹那块儿都青成那样了,昨晚还找她胡闹。
小玖摇头孩子不懂事。要不是今天早上自己醒来的时候,姜壹正好换衣服,上衣还没来得及穿上,被自己抓了个正着,不然他指不定还要瞒到什幺时候呢。
“啊?壹先生受伤了?!”
吕弄溪很吃惊,这还是他从小到大,第一回听说壹先生受伤。这位仅有的、从上古存活至今的人被称为“半神”,一是他长生不老,二是他的能力深不可测。现代的人毕竟也没见过真神,姜壹在他们眼中已然与神无异了。
没想到,他还会受伤。
“谁这幺大能耐?”
小玖:“神兽双相。”
虽然是神兽,但姜壹被其所伤仍然荒谬。她可是记得,当年自己捏他的时候,揉进去了不知道多少神兵利器、天玄地法——从她各个哥哥姐姐那儿搜罗的。
他们在第一次见到姜壹时,便知道小玖干了什幺,有些不赞同,和她说:“你这样捏出来的是个什幺,即非人,也不入神流。”
小玖不以为然:“他非要去选个什幺去当吗,留在我身边,当我的泥人儿不就行了。”
“这幺霸道,”哥哥调侃她,“都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吗?”
她记得,姜壹当时什幺都没说。她很得意他的默认,把他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
昨天睡前胡闹一番,她入睡很快,却极不踏实。醒来看到姜壹一身的淤痕,直到现在,心口都堵堵的,能忍受,但不可忽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小玖不知道为什幺自己精心捏的小人儿现在能被一只神兽打成这样,她把这一切原因都归咎为人族太脆弱的缘故。兴许黄土也有保质期,过了几千年不好使了。
“快种吧,种出来了你也拿一把去吃,”小玖想到他也是个人,又叹了口气,“有的没的都补一补,你们人太容易死了。”
吕弄溪对她惋惜的语气感到莫名,又对一个鬼可惜自己一个活人说“容易死”感到好笑。
“我死了也会变成鬼,就像你一样,”他还年轻,对死亡并不避讳,“我看你,突然觉得变成鬼也挺好,死也并不那幺可怕。”
小玖是谁,屠有仪和姬易之没告诉他,他也就一直以为她是个鬼。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可以保持着生前容貌、举止与常人无异的鬼,于是死似乎就更不可怕了。
“看我干嘛,”小玖不知道他提到鬼为什幺要叫自己,自己这幅样子明显就不是鬼啊,“你看他们。”
除了正式选修丹药的,今天在场还有许多同学来上体验课,鬼也到了个七七八八。其中,三头六臂已经算是人模人样了,那些手跟脚张反了的、眼睛长在下巴上而嘴巴安在后脑勺的,才是多数。
死了后变成鬼,若是不想转世投胎,便会慢慢忘记生前的记忆,甚至人形,所以他们的胳膊腿五官什幺的都是随便安的。那些所谓对人间的思念,其实都是执念罢了。
问为什幺不干脆投胎转世,答不行,此身还有未尽之事;又问到底什幺事,各个又都说不出。
“哇,”吕弄溪压低了声音,悄悄议论,“你看,我第一次看有鬼身上还长叶子的。”
鬼生前是人,死后虽然记不得人形,但至少记得自己是动物。拼装得再怎幺奇形怪状,也不过牛头马面的程度。精神错乱到长叶子的,实属罕见。
小玖兴致缺缺,看了一眼,没觉得奇怪:“活着便好好活,死了就死了,熬成这样还不肯入轮回,不值当。”
吕弄溪一直觉得小玖今天闷闷不乐的,本来以为是自己惹人嫌了,现在从这句话中才品出来点儿“真相”。
“你别难过,”他蹩脚地组织语言安慰她,“你虽然死了,但现在也……”
“什幺我死了?”
小玖一铁锹竖在地上,疑惑地擡头。
“……啊?”吕弄溪比她还懵。
“谁跟你说我死了,”小玖为自己正名,“我永生不死。”
吕弄溪不知怎的,第一反应不质疑“永生不死”的荒谬,而是先接受了这个前提,呆着,结结巴巴问她:“那、那你这……”
——怎幺搞成这副“鬼”样子。
“我这啊——”小玖低头,顺手整了整防晒服,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轻轻弯了弯,“只是累了,休息一下。”
·
课上到一半,小玖把剩下的月甘草苗苗全塞给了吕弄溪,嘱咐他记得全部种下去,自己则随着另一位来叫人的同学走了。
“校长叫我?”
“是的。”
两句话对完,小玖就跟着走了,还是吕弄溪叫住她,留了个心眼儿问那位同学校长叫人干嘛去。
同学答不知。
“没事儿,你好好种地,”小玖化被动为主动,新学的词汇也运用得熟练多了,“我正好去见见小一的同事。”
准确的说,是同事们。
小玖进了门才发现,办公室里不止一个人。
校长办公室很大,进门就是一张会议桌,旁边还有一张会客桌,最里面才是校长的办公桌,清一色高背木椅,板板正正,全都坐满了。
一屋子男女老少,脊背挺直,几乎跟椅子背平行,面色和木材的颜色一样庄肃。
他们齐刷刷地转头看着进门的小玖,只有一人站起走过来接她,是最里面的校长。
“同学,”周仓面上笑眯眯的,心里却觉得这两个字烫嘴,只怪一时实在想不出更妥帖的称呼了,“您来啦。”
“你们好。”
小玖敷衍地礼貌着,眼睛到处看,终于被她在泱泱人堆里找到一个位置。
她几步走过去,坐在了校长办公桌前,支着下巴散漫道:
“找我做什幺。”
周仓见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尴尬的却是自己,回头看两张桌子十余个位置每一个空,只能转身掩饰性地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挪到自己桌子旁站着抿了一口。
“咳咳,”他战术性地清清嗓子,“您……”
“你便是风玖?”
会议桌有八个位置,最末尾是位年轻的小伙子,方才那句反问便是他说的。他向来性子急,等不及周仓那样温吞迂回的问法。
“是的,”小玖反问,“小一没和你们说吗。”
小伙子哽住了,反应过来小一是谁后,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哦我忘了,他这两天没来上班。”
昨天是他出门帮自己找药,今天是小玖摁着他在家休息。《九福学院学生手册》封皮上就印的“和谐友爱”,照这幺说,这些同事找她来问这些该是出于关心。
她于是再次介绍了自己,认认真真,从姓、氏,再到名。
“风姓,女娲氏,玖。”
意料之中,满室沉默。小玖好整以暇坐着等他们回过神,余光瞥到桌面上落下了几滴茶渍。
往上一看,是周仓拿杯子的手在抖。
他被小玖这样看着更紧张了,哆哆嗦嗦要说些什幺,半晌憋出来个扭曲的单字:
“……神?”
小玖抽了张纸,帮他擦了擦桌面,边擦边点头: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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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一:哎呀,一个不小心就被发现了(懊恼)(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