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二十六)
深藏已久的思念和爱意难以一同宣泄,苏鹤华用清水泼在脸上,一遍又一遍的冷静下来,直到脸颊冻的发红,头脑不再发热。
流干泪的眼眶干涩通红,挤不出一丝的液体滋润眼球,
偷偷看一眼,就一眼,躲得远远的看一眼不算离经叛道吧,
她指尖捏的泛白,抿着没有血色的唇,怔怔的望着落了栓的门,
安静的沉默,唯有呼吸浅缓。
“啊———”
一个开门一个敲门,一个稳当的接住一个踉跄的扑倒。
苏鹤华僵直了身子,胸前的柔软被撞的生疼,看清来人后竟然生出了晦涩不明的愉悦,
苏雨鸢的扑入像一股属于她的细雨,淋漓落下,圆润的水珠滚落在她的心尖儿上,嘀嗒一下荡漾起一池的涟漪。
久别重逢的欣喜和失而复得的自持。
其实心里已经长出了花。
碍于礼教,双手抓住了苏雨鸢的上臂,既不是推开也不是拥抱。
“回来后没有好好吃饭吗?怎幺都瘦了?”
苏雨鸢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将自己完全投入了苏鹤华的怀里,下巴枕在她的肩头,用阿姐的姿态诉说缱绻难抑的爱意,
“鹤华,你有没有闻到什幺?好像从?”
不对劲,这是Omega的信息素,不是她的,也不是鹤华的,
她猛的拉开距离,眼神渐冷,蓄上了水雾,难以置信的望着苏鹤华。
“我身上的,是白玉兰的气息。”
怀里空了,温度凉了,
alpha背对着烛光,大半张脸隐在灰暗里,看不清神情。
羞愧、快感、悲痛、心疼混在一起,五颜六色的情绪搅和在一起变成了沉重的黑色,说完垂着眸子等着审判,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发现装的太累了也就放下了发酸的笑容。
苏雨鸢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只觉得她的银发比往日刺眼,蓦的下落了泪,
“好!好!好!”
一连三声好。
苏雨鸢一步一步后退,摇着头憋着不争气的泪,凌乱的头发吹散在她的耳畔,挺翘的鼻尖冻的通红,一副破碎不堪的清冷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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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苏鹤华去了当铺,把全身上下最值钱的血玉换了三千两。
站在当铺前,恍然如梦。
玉石是师傅所赠,护她一世周全,抵挡万灾,如今换成了折腰的三斗米,可笑,她在心底狠狠的鄙夷自己。
要是青兰不愿意同她离开,便将这些钱全部给她,往后寻个好地方生活;要是青兰愿意与自己一起呢?
她陷入了沉思,同自己一起过这无趣的日子,在苏家的院子缩着?
对青兰是不是太残忍了?
乾坤朗朗,她找不到一处属于她的窝。
罢了,今晚去一趟醉今宵。
在此之前苏鹤华来了城北最大的首饰店。
“程掌柜好,我来问问有没有这样的耳环?”
苏鹤华小心翼翼的从荷包里一只耳环,放在手心展示给饰品店的店家。
蝶状的尾翼挂着细碎的流苏,下面坠着颗颗红珠,
可惜只剩下一只,形单影只。
程掌柜拿在手上研究了一会,咂了咂嘴,眼镜下的眉毛上挑,盯了一会一脸严肃认真的苏鹤华,
“没有,不过….”
苏鹤华打断了他的卖关子,右手一伸,
“程掌柜请说,钱不是问题。”
这是叶青兰的耳环,那天落水后只剩下一只了,她悄悄的收了起来,今晚去找叶青兰顺带给她一副完整的,
她该值得好的。
“那好办,等着,我现做!”
程掌柜推了推滑到蒜头鼻的棕色眼镜,这破烂玩意不过用细线连这两个框,固定不住,随时随地滑到鼻头,显得人是滑稽又精明。
苏鹤华坐在店堂内,碧螺春喝了一壶又一壶,直到颜色都变得清亮,闻不到茶叶香。
有些着坐不住的站起来来回走动,天色暗了,不知道青兰等急了没有。
“厕所在后门,不用憋着。”
苏鹤华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装的若无其事的又重新坐下。
红灯点上,厚沉的大门嘎吱一下拉开迎接四方恩客,龟公和打手两边站好,点头哈腰谄媚嬉笑,醉今宵如同倒带一般,年年月月日日的热闹,不见灰败的迹象,
沼泽里盛开的曼陀罗花,美归美,烂归烂,一起腐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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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赎回来了。”
豆蔻将锦盒呈上,好奇的探着脑袋。
苏雨鸢摩挲着血玉,额角的青筋直跳,当初苏鹤华送给她,她万般推辞不敢收下,如今为了个醉今宵的妓子当了,叫她怎幺不恼火!
铁青着脸,隐忍着一言不发。
“豆蔻,准备两套裹胸和长衫,去醉今宵!”
苏雨鸢捏着血玉,指尖用力到发白,
“叫上哥哥。”
她毕竟是Omega,醉今宵又是鱼龙混杂,保不齐出什幺意外,还是叫上她哥哥较为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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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啊,我们坐在这也不是办法,你到底要找哪一个嘛?”
苏雨鹰自从被叶青兰一拒再拒后,就收了心,每日和自家娘子报备行踪,遵夫德守夫行。
瓜子都嗑累了,揉着腮帮子,
“鹤华是个alpha,来这种地方也正常啊,又没成亲,又是年轻气旺的。”
拍了拍手,唇舌说的有点干,抿着茶水咂巴嘴,嫌弃的朝里面看了看是什幺乱七八糟的下脚料茶叶。
苏雨鸢飞了一个凌厉的冷眼,叫他悻悻的收敛了点,他疼妹妹又怕妹妹。
“我去转转,你别乱跑啊!”
苏雨鹰仍旧是存有惦念,转身就往叶青兰的房间走去,
心里反复说服自己,就是看一看故人,没有多余想法。
直到他拧着眉头,捂着嘴巴站在门口。
“呐。”
苏鹤华从不走正门,回回翻窗,偷香窃玉的事也不差今天了,
捏着修好的耳环展示给叶青兰,小心翼翼的哄Omega,
低着头,微弯着腰,在她身后似拥非拥,周身的气息包裹着她。
叶青兰本来有点气她来迟了些,又不想显得自己很好哄骗,强撑着冷脸,
“什幺?耳环,我的!你怎幺找到的?”
语调一声声上扬,藏不住的欣喜,圈住苏鹤华的脖子,软糯糯的摇着手臂,
“说嘛~”
苏鹤华将她的薄纱往上拉了拉,
“那天见只剩了一只,我就收起来了,找人重新打了一只,凑成一对。”
可以随意丢弃的廉价耳环被苏鹤华用心呵护,还献宝似的呈在她眼前,
“帮我带上~”
她侧了侧脸,压不住的嘴角不断上扬,兰花指微翘勾起了长发,小巧粉嫩的耳垂露了出来。
“等会,这个给你。”
苏鹤华拉过她的手,严肃认真的望着她,敛着眉头,
“这里有三千两,能为你赎身了,”
她见叶青兰要抽回手,脸色变得难看,把语气放慢,温温柔柔的安抚她,
“你可以找个好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离开这里。”
“我不要!你放开我的手!”
叶青兰心里猛的一钝,酸楚溢出来,眼睛铺满了水色,
又要被她丢下了吗?
“听我说完,”
苏鹤华见她执意要抽开手,白净娇嫩的手都被自己捏红了,索性抱住了挣扎的Omega,
一边摸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一边继续说道,
“要是和我成亲,就过苦日子了,我虽是苏家小东家,可我没实钱,也只有一个小院子,日后你可能会无聊,会生厌。”
日后你若也离开我,独留我一人,这是我万万不能再承受的。
苏鹤华没有说下半句话,怕惊吓了叶青兰。
只是她的声音闷闷的,抱着双手忍不住的颤抖,
私心下她希望叶青兰能陪她消磨无望的时光。
“鹤华,你就这般钟意她?”
门被突然推开,一袭青色长衫的俊俏小生藏不住怒气和失望。
“哎,妹妹。”
苏雨鹰没拦得住她,偷听不光彩,可是见到苏鹤华抓着曾经与他谈笑风生的兰兰时,妒火、羡慕熊熊燃烧,表面上却是一副大哥的模样。
“值得你卖了护身玉?”
“阿姐!”
苏鹤华压着嗓音想要阻止她再说下去,她像被人扒光了站在阳光下,捉奸在床,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羞愧难当,
“你对我口口声声说的那些话你忘了吗?”
苏雨鸢朝她逼近,心碎了一地,昔日的誓言蜜语都不作数,什幺只求她一人,都是骗人的谎言,她仰着脖子质问节节后退的alpha,
飓风过境后的白色山茶花只剩下锋利的枝桠,收起了柔软娇丽的花瓣。
“她有什幺好?”
她指向一旁的叶青兰,颓然无力的垂下胳膊,再次擡头上,珍珠断了线似的往下坠,一颗一颗掉在苏鹤华的心里,留下一片鲜红的伤口。
当初那句道消身陨压得她不敢喘息,不敢逾越半分礼教,一而再再而三的躲开回避,
可如今她的鹤华宁可将和玄道长赐的血玉随随便便当卖了,只为了换一个妓子的自由身,
这些年的坚持竟为她人留了可乘之机。
“妹妹,兰兰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苏雨鹰忍不住为叶青兰辩解,被苏雨鸢瞪了闭住了嘴。
“阿姐,她不会丢下我,她会做我的娘子,她会陪着我一辈子。”
苏鹤华将心里的怨和憾借着这件事吐露出来,
相互喜欢的人可以不留余地的揭开彼此的伤疤,将愈合的伤口再次揭开用利刃一点一点的滑开,直到变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