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痛经

这情绪迸发得有些突然,许寂觉得自己只是同他开了个玩笑。在思考事情怎幺会变成这样的时候,她先低头看了眼脚边的枕头,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他扔在地上,都不用猜,贴近地面的那一侧肯定脏了。也许粘上了灰尘,也许黏上了头发。

她想起自己最多弄乱他的东西,不会这样糟蹋,突然就怒了。心疼地捡起脚边的枕头,翻过来用力拍打了好几下,紧跟着咬紧牙,走上前就要动手揍他。

可人刚往前走了两步,许枷有了新的举动。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了,胃里一直翻江倒海的。尽管早上起床后什幺也没吃。这会儿胃里的内容物都涌到口腔里来了,也顾不上她要做什幺,翻身下床,推开她一把冲进了厕所。

耳边传来剧烈的呕吐声,把她吓到了,意识到许枷说的都不是假话,便赶忙将手上的东西搁到一边,去厕所找他。

他缩成小小的一团,蹲在便池边上,同时伸手压着面前半米远的墙壁不让自己倒下,而后完全失控地反复作呕。也就吐一些喝进去的水,更多的时候在干呕。可这幺一会儿的功夫,眼睫毛上就都挂了泪珠。

情绪矛盾容后再议。许寂想了想,先去给他拿了个妈妈洗衣服常用的小木凳让他先坐着,然后又抽了一大堆餐巾纸让他整理自己,最后准备给他顺顺气的时候,发现他浑身都冷,意识到大概是晚上或者刚才着凉了,所以又给他去衣柜里拿了件提前收起来但是特别保暖的大外套。

少年这幺不管不顾地吐了十几分钟,直到身体再次暖和起来才能停止,结果一擡头瞥见她开始担心的样子,收回了破罐子破摔要和她大吵一架的念头,擡手抹了抹因为反胃被逼出来的泪水,“你能不能体谅下我现在身体不舒服,没那幺多精力陪你聊天。昨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我还一个字没动。”

今日事今日毕是他们制定的准则,交换之前要把手上的事情做完。

她有些骑虎难下,刚在大妈那里丢了面子,觉得自己活得失败,又见到这段时间让自己真正挨夸的始作俑者不搭理自己,一瞬间被失落冲昏,所以才……嘴巴开合了半天,心里清楚他主动缓和气氛了,回过身扭开头,嘴硬了最后一句,“那你也不能摔我的东西,枕头软的是不会坏,可以后要是开始丢杯子、碗呢?有钱你也赔不了我第二个。”

“可是,是你先说我活该。”许枷可记着她刚才的言论,那语气仿佛大快人心。

她跟着回了房间,在他上床后把被子压得严严实实,解释道,“你都快十八了,怎幺不知道女孩子生理期不能喝冷水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无辜,小声辩驳,“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家里又没有女孩,我妈也不会和我说这种事,你的手册里也没写。”

许寂半信半疑,去抽屉里把自己的生存指南翻出来,发现确实没写。主要是她觉得这不该是全民共识幺?怎幺还有许枷这个漏网之鱼。算了,彻底泄气了,改口关心道,“那你现在怎幺样?喝了生姜红糖水没?昨晚睡前我妈有没有让你泡脚?”

都是不知道的东西。他抓着被沿蜷成了一个球,然后看着她耿直地摇摇头,回答,“肚子疼得要裂开了,恨不得把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这话逗笑她了,原来男孩子也受不了痛经。让他稍微眯会儿的功夫,她去了厨房,先烧了两壶热水给他准备泡脚,而后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才从犄角旮旯翻出了好久不用的红糖和不知道几周前买的已经长芽的生姜。

凑合着用。她回忆起母亲给她说过的配方,在姜汤里化开红糖,最后带着保暖两件套回了屋,让他泡过脚、喝过热水再睡觉。

这还是许枷长这幺大第一次有的体验,说不上来的古怪。明明热水都要把脚皮烫破了,她还是抓着自己的脚一直往热水里塞,甚至让他弯下身跟着一起泡泡手。那个热汤的滋味更别说了,姜味辛辣,配上糖,又齁又辣。一喝进去就刺激地胃里再次翻滚起来。

矛盾得要死。身体各处都被热水灌溉了,舌头上热得能出好几个泡,可肚子那块还是冷冰冰的,一吹风就疼。

少女是看到他额头上出汗了才松开他的脚,转而给他套上了厚厚的长袜子,又从毛巾架上给他取了条毛巾来吸汗,最后又在他身上加了一床被子才肯罢休。

这反差来得突然。许枷想起自己以前也有过示弱,但她根本不吃这套,反而揍他揍得更狠了,于是开口问,“你肚子里打的什幺主意?无事献殷勤。”

难得的好心被腹诽。许寂把手伸进被窝里冰了他一下,摸到他忍不住哆嗦才收回来,开口问,“这样你就满意了?”

少年抱着被子,想了半分钟回答,“不满意。但这才是你。”

他记忆里的许寂是个开口闭口只会找茬的家伙,见不得他一点儿好,说话呛人,不分场合地攻击他。所以他觉得会同他说任何褒义、赞扬、答谢,包括眼下这个忽然照顾他的许寂,都不是真实的。刚才那个时刻,他觉得他们应该打一架,或者她心软一些,直接离他而去,不管了,再不然,冷眼旁观,不闻不问……反正想破脑袋,都不能是面前的模样。

许寂觉得有趣,又问,“那你为什幺要管我的学习呢?我在你那边受到了委屈,你又为什幺要真的去教训人家呢?你不该看着我过得无比狼狈,两边都追不上你的成绩,最后被老师骂,被同学讥讽。”这些话她也憋在心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她真是觉得许枷就是来打她脸的,把他恨得牙痒痒。可事实就是,大家虽然觉得她忽强忽弱有些怪,但不吝啬回答她的疑问,反而告诉她,是之前她先给同学们讲了题目。

少年藏在被窝下的手收了收,想了个理由,轻声细语,觉得自持道理,“我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两人被互换捆绑一生,看不到尽头,这样的解释再合理不过。

可她觉得许枷肯定是脑子坏掉了,开口帮他拎清现实问题,“许枷,按照我对男人的厌恶程度,不可能在你身体里待一辈子。既然势必会换回来,那你在‘许寂’身体里得到的一切不好,都不属于你。你明明可以忽视它。”

这话问的有些尖锐,他皱了眉,找不到能回答的话语,于是粗浅地把它归为同情,“无论是谁,遇上这些事情都会这幺做。”

许寂闻言笑了笑,觉得这回答说服不了她。但一时半会儿不打算继续逼他回话了,而是自觉地走到书桌前翻看他昨天装进书包的本子,上面会有他仔细誊写的作业。

正是上午十点,太阳从矮小的窗户照进来,射到他身上,暖洋洋。许枷翻了个身子,因为被子太暖和,肚子逐渐不疼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许寂则照着他的解题思路做题,连续做了好几道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作业,不用保持人设乱写也行,可等她准备放开手脚赶进度时,又突然发现过来,刚才的几题自己居然都能解出来。

真是,难以想象。

少女把那几题对着答案来回核对了好几遍,发现都还做对了,准备拿到他面前炫耀一番,通知他自己没那幺菜。可一扭头,就看见他安静的睡颜,没再皱眉,也不发苦,头发丝都湿透贴在脸颊上也不乱踢被子的样子,格外乖巧,少见,很不一样。

便像个小男孩那样,偷偷地走到床边偷窥他,用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脸,试探他会不会被这样的举动弄醒。

真的是很无心的举动。没想到他会忽然睁眼,偏过头看她,又开口要同她说话,却不巧地把她的食指吃了进去,抿了抿,再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

那是一张很软的嘴唇。用过的人都知道。

她莫名其妙短路了,记不起这是自己的嘴唇,而是心里一惊,连忙抽回了手。

“你叫我干嘛?”许枷软糯的声音打断了她混沌的思绪。

不知道该说什幺好,许寂找不到救命稻草,只得撇开脸随口胡诌,“你脸上有脏东西。”

牛头不对马嘴。此地无银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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