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路
阴路是最原始的地形地貌,地下山川交错,就连古地图也只能提供大致的信息。
幸好,津元曾经是山神。
山体与大地连绵,大地覆盖阴阳,凡有土地之处,皆可为山神所用。
津元拿出一张符纸贴在山壁隐密处,符纸落下后便融入其中。
此时的管潇涵已经受了重伤…其实也不算太重,只是活人在阴间只要流了血,就基本算是死到临头。
这些天,管潇涵遭到不少旧相识的追杀。
“齐遇能看到吗?”管潇涵问。
“能,”津元状态也不好,她唇色苍白,鬼气阴森,“阴阳两界山体相连,大山会告诉她。”
待符纸彻底融入后,管潇涵拄着拐杖起身,他道:“走吧,我们还有几个地方要去。”
管潇涵总共带下来九个人,现在加上津元,这一行也只有四个人。
当津元从管潇涵那里知道一切后,问他:“你确定能做到吗?”
司康给他的人,应该不能成事才对。
当时管潇涵笑道:“你以为我这些年除了杀人和上班以外什幺也不干是吗?身在这局中,就连认命都是逼不得已,不过我学不会这件事。”
或许他低过头,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遇上齐遇。
管潇涵给津元讲了一件事:“念本科的时候,我的成绩并不是很好。本来嘛,年少气盛,杀人如麻,现在却在那里学着治病救人的知识…我可没有精神分裂,我根本接受不了那种割裂感。齐遇不一样,她是班里的尖子生,老师很喜欢她,大二的时候便同意她去学校的附属医院跟随老师实习。”
“你也知道,我们考完医师资格证后齐遇便开始了义诊。她的医术,是在那一个个暑假和寒假里磨练出来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齐遇和洛山宣的事,我当时接近齐遇,大概…”管潇涵深吸一口气,“是想有个人能救救我吧。”
灵魂有自己的求生欲,管潇涵天生基因有问题,他继承了父亲的反社会人格,自身对鲜血的渴望早就已经摧毁了他的世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不代表他不想有个人能救他。
而那个时候,二十岁出头的他遇到了浸淫医术的齐遇,求生欲让他想和这个人成为朋友。
“齐遇那家伙嘴往死里严,她什幺都没说过,她只是做。”
凡人和山神的故事谁会相信呢,齐遇又怎敢把这些讲出来再给自己徒增希望,她也许会累,也许会停下来歇一会儿,但她在一直往前走。
“读研的时候,我俩是一个师门,那年夏天我开车送她去山区义诊。那天之前,我刚宰了一个逼自己女朋友卖身养他的杂种,我说不上来有没有高兴。”
管潇涵从不杀好人,这大概是他最后的底线,也是他最后的自我安慰——看,我也算是正义的刽子手。
可是刽子手终究只是刽子手,不能公之于众的正义又怎能算得上正义,受害者的清白需要用法律的审判来澄清,也许他杀的人该死,但他也从未能救过谁。
包括他自己。
“我长大了,我不想再干这种事,这和我的认知不相符,可我停不下来。我不知道前路是该怎样的,我要这一生都受制于血脉吗?我当时问齐遇:你有没有某个时候恨死了某个人,却又不敢做什幺。”
那时候他们正在去往山里,夜里山间微凉,他并没有开空调,而是打开车窗,晚风吹在齐遇的脸上,被她的清醒和冷静分割。
“齐遇说:你所恨的,到底是那个人,还是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无能为力的自己。”
直到后来管潇涵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对齐遇做过什幺事,那个夏末的风将他打进深渊——入骨之恨,竟未能消磨一个人。
“她说,如果你所恨的是面对那个人时候的自己,那幺你的敌人就是自己,你要听见自己灵魂的声音,拨开迷雾,和自己的灵魂一起坚定地走向你们所认为的正确的路。如果你所恨的是那个人,那你必不能让那个人毁了你,你要活得更好、更坚强,你要不认输,你要知道自己是谁,你不能迷失。这样,你才能为自己报仇雪恨。”
在管潇涵和齐遇都不知道对方的过去时,竟然阴差阳错地谈到了同一个人,同一种恨。
管潇涵豁然开朗,突然明白一个灵魂能清醒到何种程度。
齐遇之后的种种,堪称对自己残忍到极限。
“从那天之后,我发誓我要守护好齐遇。”
阴路里没有阳光,擡头也不会看到太阳或是星星,这里是永恒的黑暗。
而管潇涵的眼里有光:“我这一生都在向自己的懦弱低头,我不敢反抗,也害怕改变,可我遇上一个耀眼的灵魂。”
管潇涵看向津元:“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我相信齐遇有一天会成为神。如果有一天有谁能够救人,那那个人一定是齐遇。”
管潇涵示意这些跟随他下来的人:“津元,他们不是听命于谁,我们的命早就不在自己手中,一步错步步错,我们这一生充满了荒唐可笑,我们都是罪人。可生物本能会向往光明,我们在这是为了齐遇能够活下去,我们当时没有机会改过,可万一以后某个人能遇到自己的神呢?”
管潇涵是一定要让教徽完成,哪怕他永世不得轮回,也不能放过那些该得到审判的人。
又到了一处标记好的地方,他们中的一个站出来,拔出刀。
“各位,再见,我解脱了。”
中年人拔刀自尽,鲜血染红阴间的土壤,而他竟然是笑着走的。
正如他所说,他解脱了。
二十年前,他和同村的姑娘结婚,两个人没有爱情,但日子搭伙过下去也算没问题,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大胖姑娘,一家三口的日子普普通通的往下走。
他本该可以普通地过完这一生,直到他的宝贝女儿被村长的儿子强奸,他想要个说法,可村长权钱压迫,所有人都说是他的女儿勾引人家。
他们一家在村子里擡不起头,那些人指着鼻尖骂他的的女儿,他记得女儿上吊自杀的时候才十六岁。
那天是女儿十六岁的生日,他和妻子特地买了一条漂亮裙子给女儿庆生,女儿是穿着那条裙子走的。
他疯了,他拿起刀冲进村长家里,将他们一家数口从上到下全部砍死,杀完人后,他坐在满地尸体中,不知道该怎幺去面对妻子。
恰巧那个时候,有个道士路过他们村。
乾坤道人洛山宣,奉阴司阴差司康之令搜刮横死冤魂收为己用,洛山宣带走了他的女儿,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怀孕了,那是一尸两命,婴灵和他的女儿同样被洛山宣收走。
他答应给洛山宣打工,答应替他杀人,洛山宣答应过他会超度女儿和婴灵!
可洛山宣没能做到,他私自养蛊,圈养杀人犯,为了喂出厉鬼,他把自己的女儿和婴灵当蛊虫一样扔进那栋别墅。
他发誓,只要能让洛山宣认罪伏法,他这辈子就算魂飞魄散也值得!
不是所有的罪犯都是天生为罪,有不少人是被世事刁难,管潇涵身在其中,他太了解每个人的过去。
他问他们:“我这里有个人要救,救下她,不仅能帮大家杀了洛山宣,还能让这世上少一些会走上我们这条路的人。不过这件事是要用命完成的,你们愿意干吗?”
“愿意!”
“那好吧,跟我一块找死去吧。”
杜仲以为自己算到了管潇涵一定会完成教徽召唤泰山府君主持公道,其实他错了,管潇涵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这些人活着走出城隍庙。
他早有他自己的谋划。
教徽不过是意外之喜。
现在,旧城隍庙快到了,他有一份大礼,送给这局中每一个人——如果他们能被称之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