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新月的死让整个虞家都很意外,没人会想到同一天之内西宅会发生两场大火,本来还有人觉得是意外,但是半夜的那场鬼火更像是天神降下的惩罚。
虞新月的葬礼过后,族长不知为何突然下令让大家不准再谈及她的名字。
年轻的生命消失在偌大的府宅之中,没过多久就被人彻底遗忘,一件新的事情取代了连日来的丧气,虞宅又恢复了原先的喧闹。
在虞新月死后,虞千绫不再执意出门,经此一事,她觉得这个宅子里并没有她想象着那般安全,不仅有危险的阴魂,还有诡异的鬼火。
她自小体质招阴,还是乖乖待在院子里比较保险。虽然不再敢一个人闯荡虞宅了,但是她也可以在书籍里了解这里。
坐在书房中,虞千绫默默地翻动着手中的书籍,这是一本关于虞家百年历史的家族史册,上面记载着虞家生于毫末之时直至现在的大小事件。
书上的文词晦涩难懂、佶屈聱牙,即使虞千绫有心想要学习,但是她的大脑本能地在抵抗着这些东西。
屋外的流言穿透门窗飘到了她的耳边,她放下书本,例行每日一休,打算听会儿八卦放松一下心情。
今日侍女们又在讲钟离皇族的事情了,那是她们中原的皇室,除了此地之外整片大陆的主宰,她刚开始听到钟离皇族要来丰沮玉门的时候内心也和她们一样激动,就这样连续听了几日,虞千绫这才琢磨出这个事情背后的意思。
放下手中的书本,她悄悄打开了房门,她站在两个侍女身后不远处,听着两人在热切交谈:
“不知道钟离皇室什幺时候到我们虞府,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外族人了,好想现在马上就见到他们啊。”
“外族有什幺好的,他们即使身份再高也不像我们虞家有神明的佑护,心有所愿,还不是一样得和山下的那些人一样跋山涉水来虞府求助。皇族幺,也没那幺了不起。”
“话也不是那幺说的嘛,我就是很想见见外族人啊,不过秋芷姐后面的话说的倒是不错,丰沮玉门的百姓们来我们虞府求神都要经历千辛万苦,外界的人来我们这里的话要经历的磨难就更不可想了,据说山外那座雪域就死过好多人,你说钟离皇族究竟是为了什幺,才甘愿付出那幺大的代价啊?”秋凝撑着扫帚柄一脸疑惑。
“这个问题你问我我怎幺会知道,不过我想无非是权利钱财或是想要长生不老什幺的吧,世人所求不过这几种,这些最常见了,每次山下那些人十个有八个都是为这些而来的。”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也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第三个人的声音传出,两侍女纷纷转头向后看去,见到了虞千绫的面容,两人纷纷扔下始终的扫帚朝她下跪,“小姐恕罪,奴婢不该在背后论人闲事,奴婢已知错,请小姐责罚。”
两侍女战战兢兢,为将要来临的责罚而担心,却没想到善良的主人不仅没有责罚她们,反而拉着两人一同坐在了小院的石阶上,主人双手拖面,眼神好奇,“你们说,虞家真的有那幺厉害吗?”
“当然有了,这里可是虞氏神族!”虽然刚刚听着两人的意见并不和,但是此时两人都睁着亮晶晶的双眼,满脸自豪道。
虞千绫点点头,“巫祝大人也很厉害吗?”
“巫祝大人可是虞家最高贵的存在!”两人再度异口同声。
......
时光一日日过去,伴随着钟离皇族不日就要到来的风声,虞家今年竟提前公布了巫祝人选。
按照惯例,神明会在祭祖大典前夕就挑出祂看重的有缘人,祂会在每个孩子的身上落下独属于自己的标记,然后在双角东守星象出现前后公布最终的巫祝人选。
然而今年,情况变得不一样了。
族中开始流传出一则谣言,说被委任下山去接钟离皇族之人就是这次神明选出来的下一任巫祝人选,流言传得轰轰烈烈,没过几日竟被族长亲自证实。
虞千绫参加完宗族大会,没有其他人激动的心情,她回来之后就躺在床上。
说来奇怪,她近日里夜半总是做梦,有时是美梦,会梦到自己回到了江南与家人团聚,但大部分时候是噩梦,像是昨日的梦境就是——
她梦见自己化身为了虞家的巫祝,身着一身华贵艳丽的巫祝礼袍,面色冷淡站在祭坛之上,中心的坛火在猛烈的跃动着,而她不知从何处抱来一个幼小的婴孩,婴孩摇着手窝在她的怀中啼哭,但她却扬起嘴角将其抛入了灼灼的火焰......
虞千绫在凌晨被噩梦惊醒,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满身热汗,脑袋发昏,白日里又去参加了一场宗族会议,在冷风中吹了许久后她竟然烧了起来。
回来之后虞千绫嘱咐侍女替她煮了锅姜茶,她本靠在矮塌上等,可是安神香袅娜着,不知不觉将她带入了梦乡。
许是小憩的原因,这一次她并未做梦,浅浅一觉过后,精神竟也回来了些许。
虞千绫揉着眼睛从榻上坐起,正巧侍女也才煮完了姜茶,正好端给她。
她擡手接过,又随口问道:“山中的春日是不是就要到了?”
侍女微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虞千绫在与她说话,“回小姐,是啊,漫长的冬季就快要过去了,这山里的春日终于快要来了,到时候府中的景色还会再好看些,小姐要快些养好身子才有力气出去玩。”
又是一个深谙“她”本性的人,虞千绫勾唇笑笑,给予回应:“嗯,多谢你的姜茶啦。”
“小姐勿谢,都是奴婢的本分。”
......
送走了侍女,虞千绫一口一口地喝着姜茶,碗中的姜茶撇去了生姜的浮沫,又加了些什幺东西,入口喝起来没有那幺辛辣。
她慢悠悠的喝着,灯烛在幽幽摆动,虞千绫心不在焉地想着距离她回到虞家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但是对于山下那个少年的承诺至今都没有兑现过。
她曾经旁敲侧击问过虞清远是否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山下送些东西,对方说最近处于虞家多事之秋,这样做有些风险,等到过了这段时间他再帮她想想办法。
“这样啊......那好吧,到时候麻烦二哥了。”
卧房里最深处的那个柜子里摆满了她近日里搜罗来的各种东西,虽然很多东西并不华贵,但是她却觉得会对少年有用。
虞千绫在那个离奇的春梦过后就打定主意要认真准备对于少年的谢礼,当时告别时不知山上山下竟隔绝至此,当时理想化地写下来日必将报答的字句,实际上她什幺也没有为他做过。
轻飘飘的字句成为一句空话,化成了一把刻着“忘恩负义”的枷锁,时不时就萦绕在虞千绫的心头,就像此时,她又开始自愧起来。
“你一定会生我的气吧......”少女喃喃自语,“若是有机会下山,我一定......”
“若是有机会下山,巫祝大人可愿去往丰沮玉门山脚,去接迎钟离皇族回虞。”房间里蓦然响起一道声音,语调沉沉语气严肃,虞千绫瞬间起身,看到了一张才见不久的熟悉脸庞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族长......您怎幺来我这里了,还有您说的巫祝大人......是怎幺回事?”
虞千绫被一个巨大的惊喜蛋砸中,但是这里只有惊,没有喜。
虞千绫早知自己身份敏感,入虞家之后只想老老实实做一个普通族人,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神明选中,糊糊涂涂就成了虞家新一任的巫祝。
若不是族长身上肃然的气场让人不敢接近,虞千绫真的很想抓着他的袖子问他:真的,没有搞错吗?
“吾知晓你在想什幺,巫祝之位乃神明所选,你身上既有神明留下的神息,便是祂所认定的人选了。”
“千绫吾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虞氏第三百五十二任巫祝。神明有旨,本任巫祝须于三月二十七日前接钟离皇氏入山,请巫祝大人接旨过后早做准备,即日启程吧。”
对方说完就欲离去,虞千绫虽然一头雾水,但她知晓对方并没有在与她开玩笑,她真的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为了虞家的新一任巫祝。
薄薄的肩头忽然抗下了如此重的任务,她本能地想要多知晓一些信息,所以她急忙喊住对方:
“族长且慢,您还未告诉我应当如何下山呢?”
“巫祝大人如今身上的神息就是最大的通行证,只要你想,在这丰沮玉门无人敢拦你。”
“......您一直说的神息,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幺吗?”
“神息,就是神明在人身上留下的印记,有时是一根发,有时是一个伤疤,有时是一句箴言......神息千变万化,许留在你身上的是一颗痣也说不定。”
族长目光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虞千绫还想说些什幺,但是对方大袖一甩,再次无声无息消失在原地。
“莫多想了,祂选中了你,总归不会叫你迷失。”
“是缘,是命......”逃不掉的,就不要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