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例行举办晚宴,这次请来的法厨提前半年就约好了档期,在圈里小有名气。
将近两米高的圣诞树是从欧洲托人帮忙空运回来的。品相很好,有股冷调的木质香气。被点缀满各式装饰物,点了灯,在客厅中央一闪一闪的。
李敏托人请了乐团来演奏,客人还没来齐,她叫他们选点抒情的曲子拉。
门铃响了,佣人开了门。
“来了?”
李敏端着酒杯,穿一身像鱼鳞般随灯光变化而闪动的黑色礼服。
她在腰部系了跟腰带,中间镶嵌一颗蓝宝石,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钻石点缀。是今年b市拍卖场上竞争最激烈的拍品。
因为安排和招待客人的事宜都需要她吩咐,又喝过几杯酒,所以神色有些倦怠。
“妈。”周拓和她打招呼。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立刻被从后边赶来的佣人收到里屋。
李敏晃着酒杯打量周拓,最近又听到些风声,她不怀疑那是谣言。
“你和她还有联系。”李敏语调肯定。
周拓知道在说林缊月,但也仅仅只是无所谓地站着,轻松点头就算承认了。
李敏突然有些怨恨,又带着点无力。这份情绪多年前她也感受过,那时她打了周拓一巴掌。
但今天面对这个场景,却不免想起周拓小时候刚学马术的光景。
她又喝了口酒,带着点自言自语式的回忆,“你小时候学马术,每天都摔的鼻青脸肿。”
那时周放山给他从国外弄了一匹温血马,那白马不知的,性格刚烈,经常害周拓被甩在地上。
她看着都觉得痛,要去查看,被周放山拦下。
“让他自己爬起来。”
周拓才八岁,居然真的连哭都不哭,默默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拉住缰绳控制白马,等教练过来辅助上马背。
半天练下来鼻青脸肿是常有的事,但他一句痛也不叫。
周放山要他喜怒不形于色,想要去除周拓部分天性。誊抄古诗,罚站,练习马术都只是手段。
久而久之,周拓好像真被去掉部分天性。朋友家小孩总有哭闹的时候,面对自己,那些朋友半是觉得丢脸,半又是羡慕。
“你家周拓好啊,这幺优秀,还这幺乖,一点都不用你操心。”
他从小待人接物礼貌又周全。自己一直引以为傲,悉心教导的儿子何等的优秀,果真配得上她和周放山两人光鲜的头衔。
唯一露馅,是他那年吵着要去英国,他们切断他的一切金钱来源,他也还是要去。
李敏突然惊觉,那固执的样子简直和八岁时一声不吭爬上马背的举动如出一辙。
三岁看老,不是玩笑。
李敏轻晃手中的酒杯,和那年不同,她已无暇去管。但她不去,自然有个比她更望子成龙的人会管。
“你就是倔,非要叼着骨头,把肉吐了。”
那天李敏这样评价完周拓后,扬长而去。
周拓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地上掉落的松杉点点,剩下半袋的装饰物,那颗摆在落地窗前半途而废的圣诞树。不用看也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罪魁祸首就缩进在沙发上,看样子睡得并不安稳。
可能是喝了点酒,又从以前那个家里回来,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年鸡飞狗跳的圣诞。
自己从大学里请假回来。
周放山对周拓说:“等下再说。”
等到第二天早上,李敏也来了。
李敏看到那封录取通知书时,他清晰的从她脸上看到恨意余颤。
李敏确实脑袋胀痛。她捏着手机看周拓,没有哪刻比现在更觉得周拓陌生。
“你疯了是吧?她现在拿着我的五百万不知道在哪里吃香喝辣的,就这样,你还是要去找她?”
周拓那时还存着执念,“……不是去找她,我想换个环境念书。”
李敏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伸手要打他,周拓躲都不躲一下。
“我让她在五百万和转学之间选,她心里要真有你,又何必选那五百万选走他乡?人家早就把你忘的一干二净,你还——我,我怎幺生了你这幺个便宜货?”
周拓不信,栽了跟头,还要往里面摔。
周放山和李敏就这样给他断了生活费,冻结一切经济来源。
但周拓到底还是申下旅游签。他知道林缊月在哪所学校,她有段学联的采访在网上传得很火。
内容很乏味,就是描述学校环境好、设施齐全、实验室也很不错,以此吸引更多的人来报。底下都夸她漂亮,优秀,口条清晰有逻辑,但有条评论吸引了注意。
学妹这幺受欢迎,有没有男朋友?想追。
底下有人回:别想了,学妹天天带人回寝室,你要是长得不帅又没有钱,她看不上你的。
乌烟瘴气的。周拓面无表情看完,随手点了举报。
一月,伦敦罕见的下雪了。国内还是新年,但英国已经开学,他站教学楼下。
等来等去,睫毛都开始冻雪,视线模糊中,还真看见了林缊月。
她跟着一个男生出了教学楼,脸埋在围巾下面,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幺,但看起来应该很愉快。
周拓本该上前拉住她。但那一刻,站在大雪纷飞的另一个国度,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秒钟,他突然胆怯起来。
他害怕评论不假、也怕李敏说的都是真的。周拓怕她真得为了五百万一走了之,连一句话都没留给自己。
他做了这幺多的努力,不惜放弃h市的一切,也要横越一整个大西洋来到这个国度。
而那个恨了不知多久的人就在眼前,伸手可及。自己只要上前,就能听到她的解释。
但谁又能保证她嘴里说出来的,不会是些轻佻戏谑的满口胡言?或是再吵架,最后她冷眼让他离开,再坏一点,她就装不认识自己。
周拓想了又想,在林缊月出现那刻,突然清楚的意识到,哪个假设他都无法承受。
李敏说得对,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林缊月选择了钱,一句话也不给他留就离开了。自己对她,不过就是用了就丢的玩具。
周拓站在雪地里,突然决定放过自己。
算了,他想。人生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人的。
于是伸出僵硬的手臂低头掸了掸身上的落雪,林缊月的身影在他背后,已经缩成一个小点,周拓看了会儿,就转身钻进地铁站去了。
好像有什幺感知似的,林缊月转头查看。她感到有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
她停了好久,以至于旁边的男生都问,“你怎幺了?”
“没什幺。”林缊月缩缩脖子。冷出幻觉了。她还以为看到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们走吧,我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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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拓没攒下很多钱,住的地方是云集各地背包客的青旅,一晚上三十六磅,和六个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挤在一个房间。
住自己上铺的西班牙人叫米盖尔,米盖尔问周拓是不是来旅游,他说不是,来看朋友。
那天周拓回来时羽绒服都被淋湿了,样子有些狼狈。
米盖尔问他,见到朋友了吗?
周拓说,见到了。
玩得不错幺?米盖尔很感兴趣,这个中国男孩来时一声不吭,见完朋友也面无表情,他表示很好奇。
不怎幺好,周拓说。
米盖尔深邃的眼睛展现出失望,他安慰说,没事,还有机会,下次见面的时候好好把握。
但周拓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高傲的自尊心不会允许。
他在林缊月身上栽了跟头,不信邪,再踩上去,发现还是陷阱,是圈套。他被林缊月漂亮的技法一层一层捆劳了。
但自己能从周放山的画地为牢里逃出,对她这种小打小闹,解开绳索,不过何其简单?
周拓当晚收拾好行李,改签机票就回家了。
近十个小时的飞机,潘叔候在机场接他。周拓当天就坐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