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沈怜知赶走周畏已有几日,沈怜知也逐渐安定下来,不再想那天夜里的荒唐事。沈父最近又娶了一房姨太,对亡妻心怀愧疚,特意请了戏班子来家里给沈怜知解闷。
沈怜知平日里无趣得紧,好不容易有了个戏班子来,兴冲冲吃过了饭便坐好在戏台下,眼巴巴望着台上的人擡道具、置布景。沈怜知看着那些人里最小的似是比自己还年轻,却生龙活虎的,让自己好不羡慕。
说来沈怜知这病也奇怪,十一二岁之前沈怜知本是无病无灾,身强体健,可经了一次风寒后,身体居然就这样一点点衰败下去。沈父请了许多名医,但都诊不出究竟是什幺原因,最后只说是沈怜知胎里便带着病根,无法根治,只能好好调养。
自那之后,沈怜知便被拘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每次听到其他的兄弟姐妹出门玩耍回来,都只能暗自伤怀。而之前玩的好的那些小伙伴们,也一个个逐渐疏远。
戏台不多时,便已经搭好了,沈怜知看着呈上来的戏折子,随手指了个没听过的,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人看。
沈怜知每次看戏的时候都只看两三场,因为沈父不允许她久看伤身,但戏班子请了一回自然劳师动众,当然不好就这样让他们回去,因此沈父也特许沈怜知离开后,其他的沈家人也可以来消遣消遣。
沈怜知离开之后,沈家其他的几房姨太就陆陆续续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了戏台下,沈怜知走得不太快,远远听见那群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好不快活,不由得微微自怜起来。她走到一棵杏树下,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树影之间摇晃。
杏子落下来一颗,被她的衣襟兜住。青色的杏子看起来很是酸人,沈怜知拈起来,伸手递给自己身边的丫鬟。丫鬟没接,反而从沈怜知背后伸出一只五指修长如玉的手来,将杏子连同沈怜知的手一起握进了手中。来人身着一身鸦青色衣衫,双眼里含了几分笑意,低头看着沈怜知呆愣的眼,曲起手指作弯,刮了刮女孩的鼻尖。
“怎幺,半年不回来,怜知不认得我了?”
“哥哥!我好想你!”沈怜知眼圈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扑进沈青鹤的怀里。
沈青鹤是沈怜知的亲哥哥,沈母离世之时沈怜知只有七岁,当时几房不安分的姨太太撺掇着要搬走沈母院中的贵重首饰和家具,沈父因着她们吹的枕边香风决定不闻不问当个糊涂管事,只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出面批评两句便将事情粉饰太平。在得知沈父不愿管事的态度后,沈青鹤将妹妹交给下人照顾,去厨房里拿了一把尖头菜刀和一块磨刀石,坐在小院门槛中间,认认真真磨刀。
彼时那群姨太太对沈青鹤的装模作样嗤之以鼻,说他只有十四岁,无论如何也不敢杀人,于是就让几个小厮上前对沈青鹤推推搡搡的,想把人推走。沈青鹤什幺话都没说,只是在第一个人碰到自己衣袖的时候,便擡起自己手中的刀,用力刺了过去。将刀刺进那个小厮的腹中再拔出来的过程只不过瞬间,沈青鹤身上的衣服也不过是溅了几滴血,而外圈的那群衣香鬓影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幺。
姨太太们平日里花枝招展的只知道争奇斗艳,看到小厮们一哄而散瞬间傻了眼。沈青鹤拎着刀站起身来手臂平举,将刀尖对准了面前打头的女人:
“就是你想要抢我母亲的东西吗?”
沈父赶到的时候被姨太太们团团围住,哭哭啼啼地诉说自己是多幺害怕,仿佛忘记了她们才是来抢人东西的祸害。沈父耳根子奇软又好色,闻言便想给沈青鹤一巴掌,沈青鹤不偏不倚地受了,连躲都没躲,但就在一个姨太太以为万事大吉从沈青鹤身边擦肩而过时,被沈青鹤一刀划破了脸颊,顿时伤口便流下血来,看得沈父也是一惊。
沈怜知在小院里看着沈青鹤提刀守在门前,从白天到黑夜,自己睡着之后半夜惊醒,披衣进到院里,仍然能看到哥哥青涩但屹立不倒的身躯。她走到沈青鹤身边,看向院外灯火通明——
一群小厮守着院门,一双双眼睛如同狼目,在黑暗中泛出幽幽的光芒,仿佛要将自己吃掉一般。
沈怜知问沈青鹤:
“哥哥,他们为什幺要抢娘的东西?”
沈青鹤用干净的那只手轻轻抚上沈怜知的头顶,是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力度。他垂下眼,温柔地亲了亲沈怜知的额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怜知还小,这里有哥哥就行了。”
沈怜知擡起手抱住了沈青鹤的手臂,两人在灯光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就好像两枝并蒂而生的莲花。
在那之后,沈怜知便知道,自己能依靠的人只剩下了沈青鹤,而沈青鹤不知答应了沈父什幺,沈父很快就从外面单独买了小厮拨给两人的小院,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姨太太敢来找沈青鹤和沈怜知的麻烦。但沈青鹤十六岁的时候,忽然决定去京师求学,在沈怜知的哭声中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时沈怜知才明白过来沈青鹤为了自己放弃了什幺。
他将自己从沈家的家产继承之中剔除了出去,换取了妹妹在沈家安稳的青葱时光。自此沈青鹤半年才能回到沈家一次,沈家这边的人情周转都被沈家的其他男丁瓜分殆尽。
沈青鹤将人从怀里放开,摸了摸沈怜知的小脸,看向自己半年未见的妹妹。
“哥哥要先和你说件事,你不要听其他人同你说的耳旁风。”
沈怜知点点头,不太清楚是什幺事竟要哥哥如此郑重其事。
“哥哥要和一个京师的女子订婚。”
“什幺?”沈怜知惊诧地看向自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