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浪花有意千里雪

起先也有臣子递折子言皇帝罚得太重,赵构毕竟是个皇子。皇帝回说正因是皇子,规训才更严苛,且只是让他思过罢了,何时悟出些道理,改过了,也就放他出来了。

众臣子遂无话可说。

出了这样大的事,自然有很多人关心永宁公主伤势,每日里递折子请安、想探望一二的人很多,令姝并不见。

等差不多“大好”之后,才允了交情不错的荣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大理寺卿之女裴以雪等人进宫问安。

这几位姑娘大都是陪着令姝说了会儿话,带了些新奇的玩意儿来供令姝赏玩,不稍多坐便离开了。

唯有安城郡主赵令钰是个稀罕人物,竟然也进了宫,先去坤宁宫谒见皇后娘娘,再至昭仁宫拜见永宁公主。

安城郡主乃寿王嫡次女,早产而生,自幼体弱,迎风便倒,好不容易将养到十六岁的年纪,平日里隐在深闺,轻易不见人的。

许是今次闹的动静大了,叫她听闻了,心里不安,便进宫了瞧上一瞧。

这时节渐渐冷了,令姝怕她这位堂姐吹了风受了凉,先叫梨云备上炭火,屋子里极为暖和。

安城郡主较旁的女子来说略高些,身材纤细,进得殿来盈盈一拜,很有弱柳扶风的美态。脸上妆着厚厚的脂粉,似乎是为了让脸色看起来更红润些。

“钰姐姐快来!坐到这儿来!”令姝说着走上前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坐到黄花梨木官椅上,和她并排坐了。

安城郡主掩袖轻咳,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令姝的手,款款坐下了。

令姝心里闪过一丝讶异,面色不改,仍旧笑着说:“难为钰姐姐来看我,不知姐姐近来身子可好些了?药还吃着幺?”

安城郡主低垂着眼睛,双手交叉叠放在膝上,显出几分拘谨和腼腆来。

“回殿下的话,药照旧吃着,身子还是从前那样。”

听她这样说,令姝似回忆起了从前,“原小时候钰姐姐的身子还没有这样子差的,还常常进宫来同我顽……”

“殿下可是记岔了?我这病是打娘胎里便有的,三天两头有恙,倒是不常进宫来……”

令姝脸上浮现起那幺一丝尴尬,打着哈哈道:“想来我这遭伤着脑袋了,从前许多事记不太分明了。”说完将话头一转,向安城郡主大倒苦水——太医们开的药方实在是苦。这便遮掩过去了。

说起这个,安城郡主颇多感触,她自小喝药的,当然知晓日日汤药灌下去的苦痛,两人一起吐槽着太医只怕在药里加了味黄连。

略说了会儿话,蓦的有小宫人来通传五皇子来了。

令姝同五哥的关系较之其他哥哥们来说,更为亲密。五皇子赵栩是个爱玩闹的性子,加上母家显赫,皇帝对他也很是喜爱,纵得他时常疯玩胡闹。纵然惹出些祸事,也不过小惩大诫,轻轻揭过。赵栩爱带着令姝这个小妹妹玩,让令姝很是逍遥快活了些日子的。

“五哥怎幺又来了?他不是刚来的幺?”

话音刚落,赵栩掀了帘子进来,“永宁,我方才走得急,落了只香囊在你这里,你帮我找找吧!”

话是对着令姝说的,眼神却在安城郡主身上。

他甫一进来,安城郡主便立起来给他请安。

赵栩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扶起她,“钰妹妹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赵栩双手不过虚虚扶着,只碰到了安城郡主的衣袖而已。

令姝叫梨云进来,吩咐她去找赵栩丢的那枚香囊,梨云口中称是,领命而去。

赵栩时常进出昭仁宫的,不用令姝招呼,自己熟门熟路找椅子坐下——坐在安城郡主正对面,不用刻意都能够正正好看到安城郡主。

安城郡主很不耐烦他的目光,撇开脸,神色冷淡的对令姝说了句“身体抱恙,这就告退”,说完便想离去。

赵栩急急去拦,说:“怎的我刚来钰妹妹就急着要走!现下外面风正冷冽,还是稍待吧!仔细吹了风回头受寒,可又要吃药了。”

安城郡主视赵栩如洪水猛兽,仍旧要走,赵栩还想再挽留一二,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见到令钰妹妹了!一月前便称病不见客,他遣了许多人上门去,都被驳回了,连带着他送的药材果脯等物。

可安城郡主已然泫然欲泣了,好容易眼睛里头有他了,却是这幅伤心的样子,赵栩不忍她难过,只能让她出宫。

再拜别了令姝,安城郡主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令姝好笑的看着赵栩,打趣他:“五哥,你的香囊今日怕是找不到了。”

赵栩似没听到,还神思不属,摆摆手不在意道:“找不到便算了,横竖不缺这枚香囊的。”

见他这样令姝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只能暗暗劝他:“唔,有时候这不是你的,纵使你妥帖放着,珍心保存着,也是要丢的。”

钟情于堂妹,这要是传出去,像什幺话!别说皇帝不允,要是叫赵栩的生母德妃娘娘知道了,非得提把刀把他杀了不成!

赵栩知道令姝话里头是什幺意思,只情之一字,便像刮风下雨,这岂是你说让它下雨便下雨,刮风便刮风的。

“永宁,你是知道我的,心爱的、想要的东西我是一定要得到的。”

令姝暗笑她这五哥太天真,这难道是你想要便能得到的吗?又不是从前那些个器物,这首先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方才也看出来了,钰姐姐心中只怕五哥如洪水猛兽,她避都避不及呢;再就是哪怕钰姐姐同五哥两情相悦,皇帝、寿王乃至一众朝臣都不会允的。

“唉,五哥,出了昭仁宫,离了我跟前,可别再对旁人说起这些来,更别叫旁人知晓,否则一个不留神害了钰姐姐。”

赵栩也不是个傻的,也就是在昭仁宫里头,他才敢这幺放肆的表露自己的心意。且……他心里头想着自己未必不能同他中意之人在一起,他中意的可是……

既安城郡主走了,赵栩也不多留,即刻也走了。

这一个两个的,真是……

令姝并不关心她五哥心里头在想些什幺,唤梨云进来问她:“你可曾看出来安城郡主今日有何异样?”

这话问得奇怪,梨云仔细思索着安城郡主今日的发髻、发饰、衣物等,最后摇摇头对令姝说道:“回殿下,奴婢不曾看出来有何不妥之处。”

味道,味道不对,赵令钰打娘胎里出来便日日喝药,身上总有一股药味,虽往常也用熏香之物掩盖,可离得近了依旧闻得到,今日同她坐得那幺近却什幺都没有闻到。

梨云一听,才惊觉殿下对人对事的敏锐,是了,从前安城郡主的身上的确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药的苦涩的味道,她竟然没有发现!

令姝慢慢呷了一口茶,小四岘春是她最爱的茶,放得凉了些,味道有些差了。

“来人!快将这铜炉撤下去。”这殿内险些热死她了。

梨云指挥着小宫女把东西都撤走,窗格全都敞开,透会子风,这才凉快下来。

“梨云,你说安城郡主的异样,到底是从前是假,还是如今是假呢?”

这些年陛下一直提防着寿王,不叫他过问朝政,寿王哪怕其心有异,表面上装也要装得像个忠君的好臣子,于是自陛下登基后他便一直是个逍遥的闲散王爷。

当年的锦衣卫之事,寿王也是摘得十分清白,陛下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寿王一家子十分低调,安城郡主不用说,少在人前露面,寿王整日里醉心山水,世子爷存在感更低,平日里在作什幺,没有人知晓。

处在这样的境地,总归还是不显眼的好。可在皇帝心中,便张扬也是错,低调也是错,总之是猜忌他们的。

令姝心里又拿不准安城郡主是怎幺回事,去了坤宁宫询问母后的意见。

沈若与听完,面色有些凝重,令钰那个孩子她本就少见,不大了解,可正是因为不了解,才吃不准到底是令姝多心了还是令钰的确在伪装什幺。

“囡囡放心,我让人好生查探一番,”沈若与顿了下,接着说道:“寿王或许在暗中筹谋些什幺,锦衣卫是陛下的另一双眼睛,陛下想必也清楚寿王的动况,且这于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令姝心安了,接着又说起五哥喜欢安城郡主的事,沈若与大大吃了一惊。

“什幺?!赵栩竟然喜欢令钰?那可是他的亲堂姐!一个族谱上的人物,他疯了不成?”

沈若与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行至令姝身前,按住令姝的肩膀,“乖囡囡,你可不能喜欢上什幺堂兄弟表兄弟的,你要是和近亲结婚,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生下来的小孩可能是畸形儿!你知道吗!”

令姝囫囵听了个大概,见母亲面色凝重,便连连点头称是,“阿娘放心,我不喜欢宴哥哥的。”宴哥哥是荣国公府的长公子,令姝的嫡亲表哥。虽然令姝也不懂得阿娘说的甚幺物学之类的,可她早已习惯阿娘会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小时候阿娘时常跟她说要把她培养成武则天,她问了好多人,看了好多书都没有这个人。后来阿娘说武则天是一位极为厉害的、受万世敬仰的皇帝,是个女子,她要以武则天为表率。

前朝的确有位皇帝也是女子,可在位时间并不长,甚至连子嗣都没有留下,令姝知道她并不是叫武则天这个名字。

她去问沈若与,可沈若与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令姝心想即便阿娘不这样同她说,她也不想一辈子做一只名贵的鸟雀,在皇权之下栖息。

换个角度想,也许沈若与正是看出她的野心才决定要如此教她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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