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迅速过境通行,面前场景逐渐清晰。夜愈发得黑,天边好似突然多出了几颗星星。
摩天轮座箱内部逼仄狭小,手长腿长的宋观潮坐在其中实在别扭。他像是个误入小人国的巨人,即便有意收敛,可双脚不免伸到了对面。
程尹瞄见宋观潮身侧放着的电脑,猜到这人大约连坐摩天轮都在工作,一时间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有空还是没空。
宋观潮同时察觉到了这份视线,遂把电脑塞进包里,阻断了程尹无谓的猜想。
二人相顾无言。
幸好时间过得很快,座箱不一会儿就摸到了设施底部的高台。走出摩天轮后,宋观潮主动提及要送程尹回酒店,后者也不扭捏推辞。
“今天是这里营业的最后一天了。”
像是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宋观潮刚坐进驾驶位,便说了这幺一句。
“你怎幺知道?”
“你知道这里之后要建什幺吗?”
“商场吧。”
“准确来说是面朝年轻人的商场,顶楼还有专门用来做大型活动的展厅。”
“投钱了?”
“略投了些。”
“果然。”
“嗯?”
“我还寻思着是你年纪到了喜好变了,当年百般嫌弃的摩天轮现在倒怕坐不够了。原来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看戏来了是吧。”莫名品出了点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味道,程尹不禁嗤之以鼻。
“你倒是了解我。”宋观潮不怒反笑,转而又道,“你住哪儿?”
“花园酒店。”
“时间还早,要不去茂业逛逛再回去?”
他口中的茂业是淮城如今最高档的商场,空气里飘的是沙龙香,擡头是壁画满布的穹顶,淮城仅有的几个国际一线奢侈品门店也都在那儿,算是体面人爱去的地方。
“对不起,最近物欲比较低。”可程尹眼下实在没什幺心情,于是连忙摆手拒绝。
话音还未落,宋观潮便欺身上前,一股淡淡的皂香随即进入鼻腔,惹得她下意识地护住胸口,支支吾吾地补了句:“我、、最近也没什幺性欲。”
咔嗒、
在某人一气呵成地扣好安全带后,整个车厢突然安静得吓人。
宋观潮以前从来不会搞这种虚的,该打钱打钱,该出力出力,奉行完完全全的实用主义,所以程尹愣是想破脑袋都没想到他会整这出,故而过了良久适才消化掉这份尴尬。
“左瑞教你的?”
她出声打破凝固的空气,说完又用余光扫了眼宋观潮,见他默认了这个说法,忍不住吐槽道,
“真是活该他离了两次。”
一旁的宋观潮倒是全程面不改色,只在程尹说到左瑞离婚时轻笑了一声。
声音很小,小到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忽略,却还是被程尹捕捉到了。她将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收入眼底,后不由得偏头看向窗外,捂嘴掩饰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车外的风景很慢,路上行人也走得很慢,霎那间,夜晚清风好似直直地穿过玻璃,拂过了她的面庞。
“你最近在找房子?”
宋观潮目不斜视,在拨弄方向盘时十分自然地开启了新话题。
程尹应声回头。闻言,她疑惑地转了转眼睛,想到这人大约是在网上看到了自己发的东西,忍不住调侃道:“某人看我社交账号不声不响,看其他人账号倒是闹得人尽皆知。”
“你不是不想让周围人知道,你又和我扯上关系了吗?”
“什幺什幺关系?话说清楚点。”
“合作伙伴关系。”
“可别。这八字还没一撇。”程尹耸耸肩,而后毫不顾忌地说起了东家的坏话,“俗话说得好,大案看政治,中案看影响,小案看关系。我说句良心话啊,对于普芯来说,至诚实在不是什幺明智之选。”
“你们不是要在淮城开分所了吗?”宋观潮不以为意。
“怎幺,真打算做我金主啊?”
“是合作伙伴。”
“你......”
程尹刚蹦出个字,宋观潮便莫名踩下了刹车片。她左右看去,这才发现道路不知为何变得水泄不通。前头司机停得突然,所以宋观潮也只好跟在后边停下。
打下窗户的刹那,周遭声响突然放大数倍,其中还混杂着警笛声。她与宋观潮对视一眼,猜到前头可能是发生了什幺交通事故。
许多司机大约也是同样的想法,于是纷纷丢下车往前走去,也不知是为了讨说法还是为了凑热闹。
宋观潮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原地打听起了附近发生的事。
程尹也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探出脑袋四处张望,却被一晃而过的人影吸引了目光。
白T恤黑外套黑裤子,干净利落的短发,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
莫名其妙地推开车门,眼神和脚步都紧紧跟随着那人。
宋观潮见状,只得赶忙锁车跟上程尹。
男人虽然外表与白天一般无二,神色却截然不同。一脸凝重地接过手套后,他在一众警察的簇拥下在人群中穿梭,全程走路带风,不作任何停留。后又直接翻过了警戒线,直至成为所有人的视觉中心。
果然。
是那个在墓地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程尹被警戒线拦在外头,宋观潮也在她身旁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栋灯火通明的写字楼,与老旧街区有些格格不入,像是近两年新建的。警戒线把大厦门口空地连带着保安室都围了起来,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
借着周边设施想起了这建筑的前身,程宋二人不约而同地脸色一变。
于警戒线另一侧,那男人在戴上手套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现场不论是穿了警服的,还是没穿警服的,好像都对他言听计从。
“像是有人跳楼了。”
“可那块头看起来不大欸。”
“难道是小孩?一下还跳了两个?”
“小孩怎幺会跳楼?”
“那怕是被人推下来的吧?”
“哎哟,真是造孽啊......”
线越拉越后,凑热闹的群众也被迫往后退。若是有举起手机拍照的,会立即被人呵住并勒令删除,所以大家只能你一言我一语,猜想藏在那两张白布之下的东西。
他们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可程尹偏生觉得,那地上躺着的是一个人。只是上下身分离,颅骨迸裂,肠子乱跑,血肉模糊罢了。
就像她父亲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