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线袭

将丝环丢到无名能够到的范围内后时漾施施然起身朝里行去,愈往里走眉心蹙得愈紧,不为别的,这处宅邸与京中所探那方私宅一般无二,连细微处的布景都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既如此……内院也该有京中的那方血池。

许是摆设太过一致到反常,那私宅的布宅图都还印在她脑海中。

正欲往更深处探,指尖触上鬓发后顿住,这趟出来实在匆忙,她只带了那幺一个防身的。

别无他法,时漾只得倚在外院漆木大门前候着,时间缓缓流逝的同时也一并消磨了本就不多的耐心。

好容易瞧见着人时漾快步上前,自无名手中取过丝环,指腹摁上钗头某一处,方才还是钗饰的丝环顺势变作一枚琉璃圆环躺在掌心。

时漾一壁将丝环往腕上套一壁朝前走,迈了几步停下来,问道:“可有发现?”

“这宅子有古怪。”许是终于发觉她的不耐,这回无名声量似乎刻意压低了些。

“废话,不然你我在这是为了什幺。”时漾驳了一句,丝环也在这时卡上腕骨,想了想还是稍作提点,“你既知道古怪便多加小心,若着了道我也不知到时能否有功夫搭救你。”

这是真心话,毕竟无名是师兄萧钰送来的,真不上心到时见他也不好交代。

这一趟应当比上回还要艰难,不为别的,鼻腔之中弥漫的血气浓了好些,冷意也愈发肆掠。

也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思及此时漾提了一口气,搓了把手臂再未作他想,同先前一般摸进了内宅。

依旧转动了正房中厅里摆放着的小巧银虎,一旁木质的饰物架跟着徐徐展开,不同的是,这回她记着将那枚银虎归置妥当了。

穿过平直的甬道,拾级而下,时漾忽略了身后有些重的脚步,视线直直定在了不远处的血池上。

不久前她着过道,那时若不是突然出现的谢谨她或许没命在这站着了,这样想来她似乎还要谢一谢他的救命之恩。

如果将来有机会。

闭了闭眼调和好紊乱气息,时漾掠身到了血池正中的铜台上,余光瞥见着无名也要跟着过来只道:“候着便好。”

话声方落,铜台底部伸出一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细绳,如阴毒的蛇一般畔上了她的脚踝。

这回有了防备,被那根细绳吊起时丝环延伸出的细刃将其一分为二,其中一端掉进浮着鲜红血泡的池子里,顷刻吞噬殆尽。

再度站上铜台,时漾略略矮身在边缘处摸索着,直至指腹碰上一处不同于其他材质的粗劣处——

“咔”

机关触动,铜台跟着颤了两颤。

瞬息,铜台台面被机关掉了个面,底部裸露在面前,玄铁制就,上头刻了满面的字。

时漾略略垂手,将要触上时顿住,另一手撕下衣摆面料将指尖裹住后才重新覆在玄铁之上,辨认过后眉心不由蹙了蹙,这面玄铁所刻说是字不若说是符咒。

视线一寸一寸扫过,直至将满面符咒全数拓印在心头时漾才缓缓阖上眼。

这一趟应是要无功而返了……

“小心!”

无名的声音在耳畔炸响,时漾应声睁开眼眸,便见着数道银光直朝面门扑来。

时漾扬手,丝环外沿利落斩断银丝,其中一条只来得及错身避开,因着躲避不及,脖颈处还是被蹭出一道两指宽的血线。

刺痛感卷席,捏着银丝辨别间隙时漾摸了把脖颈,再拿下时指腹黏上血痕。

到底那物还是锋利了些,这时本该忧心银丝上是否涂毒威及性命,可当下,她忧心的却是该如何瞒过谢谨。

最后终是无功而出。

那根银线并未染毒,也不知是设计机关者过于自信能够将造访之人一击毙命还是别的原由。

时漾草草处理过伤口,瞧了眼将要西坠的金乌,到底还是将二探的心思暂且压下。

一路疾驰回返,因着担忧露出破绽,在离宅邸一里之距时时漾便与无名分别,并定好下次探访的暗号。

路上耽误了些功夫,这会儿街市上的商贩已经掌上灯,叫卖交谈讨价声不绝于耳,时漾正要寻个暗处将衣裳换回裙衫,视线却陡然定在一处。

即便天色暗了下来,糖葫芦的晶莹色调依旧可以轻易勾起人的馋意。

有点想吃。

摸过衣兜过后时漾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现下她身上一文钱都未带着,买不了。

罢了,也不是非吃不可。

毕竟如母亲所说,这也不是什幺好东西。

这般想着,她擡步朝者方才巡视到的暗处行去,只是在与举着一整把糖葫芦的小贩擦肩而过时视线还是略微顿了顿。

换回裙衫,又将丝环再度换作钗饰别在发间后时漾才顺着出来时一般掠上自家屋顶,一路小心观察着,生怕碰上谢谨留在府中的暗卫。

好容易踏进院中,时漾顺了一口气,还未顺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妃?”脚步的主人似乎不大确定,犹疑道。

还好,不是谢谨……

时漾转过身,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问:“怎幺了?”

阮琛恭敬道:“属下听闻王妃还未用膳便来问问。”

时漾点点头,露出一副惺忪神色,弯了弯唇:“劳烦费心。午时有些困倦便歇了会,不想一歇便到了现在,出来透气时还不觉,你这幺一说真真有些饿了。”

她意图很明显,阮琛当即道:“属下马上命人送来,王妃稍等片刻。”

话毕,他快步出了院子,一直提着的心也顺势回到了原处。

好在王妃是个好相与的,如若不然他真不知待王爷回来如何禀报自个儿疏忽导致王妃半日未用膳。

那时,他这份差事怕也到头了。

膳食的确上得很快,时漾瞧着一桌江南佳肴却没什幺胃口,那血池熏得她胃里不住翻腾,只略略动了筷子便要人将其撤了下去。

阮琛候在门外,犹豫半晌还是道:“王妃,可要人重做?”

时漾摆摆手,“不用了,你也下去歇着吧,只是突然又有些乏了。”

时漾不是没瞧见阮琛的欲言又止,只是真的懒得应付了,出去一遭弄得身乏倦怠,她只想将人支走而后好生休息一番。

这身裙衫装在包袱里头还是染了血腥味,加上菜肴的味道,不算好闻。时漾揪了衣领嗅了嗅,眉心随即蹙了起来。

顾不得疲惫,时漾起身自箱笼中翻出寝衣,快步朝浴房行去。

再出来时身子都疲倦被一扫而空,内室还是同她出来时一般。

谢谨未归。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口莫名空落落的,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徘徊其中,半晌未散。

时漾干脆仰躺榻上,两手张开的同时触到了什幺,她将那物抓过来瞧了眼便又归回原位。

是兵书,她从来提不起兴趣的。

身子已然困倦,可思绪还是活跃的,辗转许久后时漾认命一般再度将那本兵书拽到眼见,一字一字往下读。

“用兵者,当……”

谢谨洗沐完进到内室时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一室翩跃烛火下,自家小王妃拢着薄被缩在床上,他走前随手搁置的兵书散在一侧,小半压在她面上,遮住她熟睡的面庞。

他唇角往上挑了挑,轻慢拿起盖在时漾面上的兵书归到一旁后袖摆微擡,室内烛火瞬间熄了大半,只余下床榻侧处一盏。

将将躺下身畔的人便抱住他一只小臂,脸颊轻蹭,自顾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然睡去。

这幺些时共寝下来他也算了解不少,夜里爱折腾也便罢了,偏生她整副绵软的身子还十分喜爱贴着他,手脚尤为不安分,如若不将人锁着怕是一整夜都不得安眠。

谢谨动作娴熟地将人拢进怀里,方要阖眼视线却陡然定在一处。

床侧留着的那盏烛火灯光正正浮在怀中之人颈侧,照得她肌肤愈发白皙的同时也将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血痕送至他眼前。

指腹触上,收着力道抚过。

大抵是疼了,原本沉入梦乡的人儿轻咛了声,直直落入他耳中。

谢谨眸色微沉,收了手,转而抚上时漾背脊,一下一下轻抚着,直至将人哄安分了才顿住动作。

好半晌过去他才轻慢起身,无声无觉抵开外室长窗,冷声道:“阮琛。”

夏日夜短,到了现下这个时辰只能听见几声蝉鸣,阮琛原本守在院外打盹,陡然一声将他自梦中唤醒。

快步入内,见着立在长窗前罕见的瞧得出面色不虞的谢谨他有些发怵,低声应道:“属下在。”

“王妃今日去了何处?”

语声平平,听不出情绪好坏,但阮琛莫名觉得觉得这时的王爷似乎比今日午时他将那张函纸呈上去时还要可怖。

“王妃?”他略略回想了下,老实禀报:“王妃整日都在府中,不曾出府。”

听到这个回答谢谨敛了敛眸,压下将要溢出的暗色,“你整日都守着?”

“是…属下整日都……”回到一半他陡然改口,“属下整日都候在外院,除却酉时问过王妃是否需要传膳,那时王妃在院中透气。”

“知道了,下去。”

阮琛挠着头退出去,被王爷打梦中唤醒直至此刻都未能醒神,心道看顾王妃真不是个好活计,只是被王爷冷声询问那番他便觉得比上阵杀敌还要难上几分。

谢谨心绪委实谈不上好,他特意将阮琛留在这处便是为了她,不想方才过问一番却无所收获。

外头蝉鸣依旧,传入耳中惹得他有些许烦闷,眼前景色也在这时全数化作方才瞧见的那一道血痕。

到底还是怕闹到内室歇着的人,谢谨伸手阖上半开的长窗,搭上内扣时动作倏忽间顿住——窗沿下有一道豁口,很新。

指尖触及,刻意损坏所带来的毛糙感剐着他。

愈用力,感觉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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