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昨日重现。
贺柏廷的身影出现在窗外,夹着兴奋紧张的讳莫如深的安静再次笼罩训练室。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拂北感到王嘉斐的呼吸变快,除她外,训练室里明显的几个生脸看着贺柏廷,都是满眼光。
有那幺一瞬间,姜拂北在想,他们在看的,究竟是贺柏廷这个人,还是这三个字。
等他进入训练室,屋里彻底没声,以他跟他身后的许琮和郑修齐为中心的半径两米内,没人靠近,许琮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句话,他脑袋轻侧,擡眼,越过人群,看向盘腿坐在地上的姜拂北。
姜拂北脸上带着面罩,谁都看不清她的表情,王嘉斐也看不清。
冯之曼和几个女孩顺着他的视线跟到姜拂北这儿,嘴唇动,一句“她是谁”的话随后短时间内反复出现。
“不知道。”
“好像姓姜?”
“上次赢太子那个,就她吧……”
“她好白啊……”
……
细细碎碎的讨论声时高时低,贺柏廷已经没再看她,那一眼也没什幺含义,仿佛就为了确认她在这,即便如此也能小范围的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姜拂北仍旧转悠着手机,清亮的瞳孔把看过来的眼神一一看回去。
贺柏廷那儿,他往后顺了把头发,露出宽阔饱满的额,正准备带面罩,场子里看出他终于要下场,把分在姜拂北身上的注意力收回,各个开始摩拳擦掌,外面忽然有人叫了声:“教练!”
屋里挺安静,这一声不压腔的调显得十分突兀,所有人都看向门口,一齐耳卷发的女孩子站在那,环顾一圈,然后继续往安静的湖面上扔石头:“有人偷拍女生更衣室照片在网上卖。”
满场哗然。
转手机的动作停,姜拂北心底漫上直觉般的不妙。
教练大惊失色,朝齐耳卷走过去,她划拉两下手机,将一张截图展示给教练。
截图是一个微博超话,类似贴吧的交流社区,这个超话的名字挺奇怪,是很容易惹人联想那种名字,截图里,有个海绵宝宝头像的微博号发了张照片进这个超话,文案配字简单:家v看更多,而照片,则是他们剑馆女更衣室的内部图,荡着光影的帘子下,露出一双女孩儿的光裸小腿。
发布时间,下午两点十二分,四十分钟前。
正是人多的时候。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传出去他们剑馆名声绝对要废一波,姜拂北教练看眼上司,上司让他去叫店长来。
他们男女更衣室没挨着,是在两头,更衣室里又总有人在,所以排除是男生进去偷拍的情况,那就是女的,打扫阿姨一般晚上八点后等学员都走了才来打扫卫生,他们的女教练今天没来,除此之外只有女前台,可能性也不高。
那幺,问题就只能出在女学员里了。
“什幺情况,真有人偷拍啊?”有个男生吼了一嗓子,跟拉开大戏序幕似的,训练室锅一炸,开始议论纷纷。
“大家安静一下……”另一个绑小辫儿的教练拿着扩音器控制局面,“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我们这边会处理,大家先进行训练。”
“不是,还怎幺训练啊,到底什幺情况啊!”离得近的一个女生取了面罩,拍着被压扁的刘海抱怨,她身边的女生也急:“说清楚呀,我刚才才换的训练服!”
这句惹得身边有几个男生朝她看,她三秒后反应过来,脸爆红:“看你妈看!”
被拍的不是男生,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心态,知道她们现在着急,被骂了也没对着顶。
群战训练大概率要泡汤,贺柏廷对这场戏没兴趣,但门口现在围着一堆人,他斜倚靠压腿用的栏杆,划开手机回信息,许琮跟郑修齐可来劲儿,人已经蹿到了前排,围那儿的学员自觉给他俩让位置。
你一句我一句对解决办法没什幺用的话来回撂,店长这时候上来了,听完情况,炸完场子后一直没出声的齐耳卷说了句:“店长,你们打算怎幺办?”
店长现在也不知道要报警还是怎幺样,老板那边电话没接通,人群里,有人接话:“要是真的,女学员集合一下吧,收手机检查手机,检查储物箱。”
“可以报警啊。”不知道哪个男生提建议。
“报警可麻烦了,说不定我们所有人都要拉局子里问一遍。”
“我觉得她说得对,检查手机,现在查还来得及,别让人有时间删了。”
“对,赶紧先收手机。”
思路就先捋到这,先把女学员的手机收起来得到大部分人认可,店长紧急通知女教练赶来,让她检查所有人的手机。
出了这幺档子事儿,也没人心思还在训练上,姜拂北教练拿个大袋子过来,前面女生一一把手机撂进去,有注重隐私不想撂的,稍一犹豫,就招来许多怀疑的视线。
姜拂北没往前面凑热闹,门口那儿的动静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王嘉斐也没过去,但她站了起来,眼睛在气定神闲状况外的贺柏廷和乌泱乌泱宛如菜市场的门口来回转。
过没多久,手机叮一声响,姜拂北划开看,王嘉斐也低头,手机还在自己手里的学员们纷纷举起手机,脸上表情都精彩纷呈,随即交头接耳,噼里啪啦在手机上打字。
是他们剑馆的群,有人把那张截图发到了群里,艾特了全体成员。
群里现在正刷屏,骂的,扯无关紧要的,要剑馆给个说法的。
姜拂北盯着那时间,两点十二分,她刚好在更衣室。
但这个角度,如果偷拍的话,没道理另一扇帘子里没人。
继而转念,她被表面逻辑缠住了,发布时间未必是偷拍时间,可这时间让她心底那股不妙的感觉再次涌。
她放大图片看细节,看帘子上的光,看那双光裸的小腿,旁边王嘉斐蹲下来,“你都不担心的?”
“担心什幺?”姜拂北还在看。
“万一被拍了……”
“受害者要担心什幺。”姜拂北保存了那张截图,退出群页面,去订阅号找东港天文馆,不以为意的说:“偷拍的才要担心。”
刚找到公众号,收手机的大队也到了她跟前。
教练对着姜拂北抖下拎着袋子的手,示意她把手机放进去,姜拂北从善如流,王嘉斐跟着她扔,旁边冯之曼看到姜拂北两年前的旧款手机,眼神掩不住的轻视。
手机收完,接下来就是检查手机,得等女教练来,中间似乎没什幺戏能看,像没意思的过渡章,许琮劲头过了,那边郑修齐在跟刚认识的一个女生搭话,逗得人家花枝乱颤,他骂一句狗贼,转身要去找贺柏廷。
满屋热闹,贺柏廷独一个人的安静,一直在发信息,没多往暴风中心关心一眼,身边助理陪着他,所有趁机想上前的人都被他周身闲人免近的气场整得不得其法。
“柏廷……”
“各位!”
许琮喊贺柏廷的声音被盖过去,他眯眼瞧,门口一长直发女生,手里举着一串钥匙和一个手机,给训练室扔第二个炸弹。
“偷拍的人是姜拂北。”
贺柏廷擡头。
…………
储物柜是女前台开的,剑馆有备用钥匙,开储物柜的过程也录了视频,以免被怀疑真实性,同时保证储物柜里的东西不会遗失。
给出的理由很合理,怕有人趁乱去储物柜消赃,这边大训练室里收手机,那边去查储物柜,虽然有人对剑馆私自开储物柜的行为不满,但在“必须抓出偷拍者”的绝对政治正确前,这样的“程序正义”稍微牺牲一下,似乎也可以理解。
毕竟现在偷拍者不是抓到了幺。
姜拂北。
她的储物柜里有另一台手机,没手机卡,连了剑馆的wifi,数据很干净,很明显的备用机,相册里只有两张图,一张是发布过的原图,一张是拍长凳上不知谁扔在那里的内衣,微博的号还挂着。
证据确凿。
仿佛因为事情是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所以解决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审姜拂北也是如此,她现在站在场子里,所有人都看过来,也围过来。
手里的竹剑抵在地上,她独独看着王嘉斐。
王嘉斐这次不躲她视线,齐耳卷的女生走到她身后。
身后刚收完最后一个手机的教练和店长折返,教练表情将信将疑,叫她的名:“姜拂……”
“两点十二分,我跟她在一起。”姜拂北截断教练的话,手里竹剑一提,剑柄指着王嘉斐。
众人的目光又转而去看王嘉斐,她好似被姜拂北这一指威胁到般抖下肩膀,没说话,就摇头,楚楚可怜的样儿。
姜拂北冷笑一声。
“没有是吗,猜到了。”姜拂北已经认出那个齐耳卷,她比她来剑馆还要早,那次贺柏廷下二楼,她在他身边站到最后。
所以又是因贺柏廷而起的幺蛾子,她因此朝贺柏廷的位置瞪了一眼,他不知道什幺时候也跟过来看热闹,双手插兜,没事人一样在人群里站着,是的,他永远不屑于关心一下那些被他左右的蝼蚁的命运。
除了许琮和郑修齐,周围人跟他保持20厘米的距离,个子高的很显眼,姜拂北这一瞪结结实实。
“哦?怎幺个意思?柏廷怎幺她了?”郑修齐从刚才的妹子手里骗来一包薯片,一边吃一边问。
没人回他。
“姜拂北。”教练又叫她,她直接转身从他手里的袋子里把自己的手机翻出来,教练撤手要躲她,没躲过:“姜拂北,我们先搞清楚情况……”
“搞什幺清楚情况,不送她坐牢算网开一面了。”
“就是!偷拍更衣室卖钱的事情也做得出来,真low逼。”
……
耳边一直聒噪,姜拂北找到自己的手机,解锁,从相册里拖出那张截图,她面罩没有取,但谁都能看得到她眼睛里灼目的光。
“审我,好啊。”姜拂北扫一圈,像在看他们,又像透过他们在看别人。
最后她看齐耳卷:“零转发零评论的账号你怎幺看到的。”
女生也镇定,抱着手臂,措辞没得挑:“我朋友刷微博看到的,她陪我来过,觉得眼熟,所以给我截了图。”
“哦,真巧。”姜拂北秒回,不给她继续辩解的机会:“你知道你蠢哪儿了吗。”
“女更衣室窗户向南,你拍的图上那几个帘子靠西,隔间中垫子是最近几天才换的,而我,这一星期都没来,今天下午才到。”
周围百脸懵,王嘉斐和齐耳卷一起皱眉。
“蠢到听不懂?”姜拂北笑:“靠西的帘子下午哪来的阳光。”
有人恍然大悟,连忙去看那张图,王嘉斐已经有点慌了,回头看齐耳卷,她定定回看姜拂北。
此时局面已经向姜拂北倾斜,但她觉得还不够。
“想抓偷拍者是幺。”她问了句:“有没有纸和笔。”
很快,有个女生递给她个笔记本和水笔:“有,这里。”
“谢谢。”她接过,女生连忙说不用,姜拂北径自坐地上,她翻开本子,把那张照片上的帘子地面和影子角度复刻到纸上,划平行线,算夹角,又点开手机公众号上东港天文局发布的每一时刻太阳经度,计算器里按了一排又一排的数字。
“10点30到10点50。”
许琮看得正带劲儿,耳边,贺柏廷低声开口。
与此同时,坐在地上的姜拂北也按完了最后一个数,重重划在本上,带着满肚子火。
“10点45。”
她念结论。
扭头看向店长:“上午10点45,更衣室外面有监控,那会儿谁在里面,应该很好查。”
“装什幺地理学天才。”手里的本子唰一下被抽走,齐耳卷把她计算时间的那一页撕烂,她居高临下,胸口起伏,从眼缝里看姜拂北,“你说10点45就10点45?”
“应该是40。”
随意平静的一句,但这声线……齐耳卷浑身都抖了下。
姜拂北擡眸,对上贺柏廷波澜不起的眼睛。
心跳怦。
很久以后,姜拂北对一个人说,我没有爱过贺柏廷。
那些他看向我时的血液流动和心跳加快,给予我反应时的窃喜,肢体摩擦时仿若欲说还休的情绪波动的痒,那些因为他起伏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因为在漫长岁月日复一日咬着这个名字的恨里,得到一丝丝反馈都等于离把他推入地狱更近一步,所以那些都是恨,不是爱。
尽管他们看上去如此容易混淆。
那个人却说,姜拂北,如果是反过来的呢。
因为理智清楚要恨他,便把每一个悸动都惯性包装成另一个结论,到最后,面目全非。
是了,他们之间就是,没有任何出口的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