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
俗话说得好: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经历了初中入学两个月的洗礼之后,就迎来了残酷的期中考。而且对于小学生来说,只要考语数英三科。但是初中生却要承受语数英物史化地生政九科的折磨。单单从考试的量来说,就整整翻了三倍。
刚入学的好奇和新鲜感早就给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老师的教导,同学的竞争,家长的说教。母亲当时就是因为自己的错误选择导致没上成高中,父亲那个时候和母亲是一个年段的,也同样受到了周遭的影响,稀里糊涂放弃学业来到了城市。所以父母二人都殷切地希望我们能够走完他们未曾坚持的道路。
但是我并不是个爱学习的人,而且跟妹妹一比,我的头脑就明显要差很多。她基本上一篇古诗文读个两三遍就能记住,但我有可能要念上半个小时。虽然她老是对我说要放宽心,考试不会难到哪里去。可是我内心依旧没底,考试前几天尽管有在认认真真地复习,妹妹也在积极地帮我辅导,我心里还是没来由地产生慌乱。何秋诺那丫头一听我居然会低下头来喊她帮助我辅导功课,脸上都笑开了花。“噔噔噔”的从自个儿房间里搬出椅子里塞在我座位旁。
“诶诶诶,一看你平时就没认真听讲啊,J是通光孔,K是遮光器。然后放大倍数是物镜的放大倍数乘以目镜的倍数。”妹妹坐在我的旁边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她今天还特地将头发盘了起来,戴上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出来的平光镜,一副小老师的样子。
我听着她一题一题的给我讲解,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心底里也是在暗暗反思,是不是上课的时候和杨奕聊的实在是太开心了,生物的东西我那是一点都记不住。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后悔平日里不用功,到了考试前几天开始临时抱佛脚。
但根据普遍观念而论,这种后悔都是有时限性。我就算现在大感懊悔,然后罗列好一堆冲刺计划,想着就算这次考的再不济下次一样能弯道超车。但是一考完试就原形毕露,逆袭那是不存在的。再到下次大考,本来想咸鱼翻身,可是只能咸鱼粘锅。结果二次后悔,二次抱佛脚,二次原形毕露,达成一个完美的恶性循环。有句话说得好:“上课睡觉觉,下课蹦蹦跳,一到考试死翘翘。”
墙上的挂钟上指针一圈一圈地不断前进,从下午一点开始,我接受着我身旁这位诺老师的辅导到了下午四点。屁股没挪开过椅子,大脑也在飞速运转。不得不说,学习确实是个耗体力也耗脑力的活。
“啧啧,何夏言。你看我给你教了这幺多的东西,你不得感谢一下我?”那丫头嘴里吃着薯片,把脚架在我的书桌上,得意地对我说。
“那你想要我怎幺报答你?”我边伸手摘掉她吃到唇边的薯片渣边说。
之前大概是因为心里没有调整好,才会对她产生那种古怪的看法,但现在已经好上许多,估计是荷尔蒙过剩导致的变态思想。虽然还经常被杨奕调侃,可我早就调整好了心态。
真的不在意了吗?真的是荷尔蒙过剩吗?这不是你推脱的借口吗?
我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肮脏的想法不要掺和进兄妹之间纯洁的感情。
“你看哈,我们两个是双胞胎对不?虽然根据咱们老家的习俗是后生出来的是哥哥,但是有的地方那是先生出来的是老大。所以,我亲爱的哥哥,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姐姐?”丫头眼睛仿佛能冒出精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尽管心里不服气,但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受人恩惠,自然也得不情愿地喊了声:“姐姐……”
“诶,很好很好。以后弟弟你要多听姐姐的话,你小诺姐姐会罩着你的。”丫头听到了她最想听的话,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还用手使劲地摸了摸我的头。
……
总算是过了。我看着手上的成绩单,心里长舒一口气。母亲给我们俩的要求是语数英三科必须及格,而小四科则是要在八十分以上。对我来说前面的任务还算简单,但是后面的稍微有点难,但是还好,幸不辱命。
扭头看向旁边的杨奕,这家伙才刚接过成绩单,就火速地将它揉成一团扔进抽屉里,看都没看一眼。
我很纳闷,问他原因。他告诉我:“这也没什幺好看的吧,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再说这东西也是给家长看的吧,我家里就我一个人,这能给谁看呢?”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杨奕说起自己的家庭情况。看他说话的神情,嘴角微微抽动,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悲伤和寂寞。他将自己那皱巴巴的成绩单递给我,说既然这样,那你帮我看看吧。
我接过一看,眼珠子差点没飞出来。好家伙,这货上课不是都跟我眉飞色舞地聊天吗?数学和英语还能考班一,生物还有地理都是满分。我看他的眼神中不再有着同情,而是实打实的无语。
他似乎还没从悲伤中走出,见我给他翻了个白眼,他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叫你爱看,这个叫做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不要羡慕哥,哥只是一个传说。小言子,以后你还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他还伸手拍了拍我的背,用手抚了抚他那没有山羊胡的下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期中考后,首先迎接我们的就是堪比地狱一样的家长会。对于学生来说,这次交流会谈是老师和家长互相交换情报的大好机会。老师知晓学生在家多幺的“无法无天”,家长也能晓得孩子在校的所作所为。等到沟通完毕,回到家里等待着的只有竹笋炒肉,美名其曰:家校联合。
但是我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工作,不可能回来给我开家长会。而且母亲要去给和我同一年段的何秋诺的家长会,所以我只能“勉为其难”地自己扮演一次自己的家长了。
晚上,天色昏暗,大批大批的家长从校门口鱼贯而入。他们有的身穿一身合体西装,有的还戴着厨房做饭的袖套,有的穿金戴银,有的甚至就穿了件纯白背心。虽然回执上要求家长们要着装整齐,可是哪会有家长真的仔细阅读了回执内容,不都是草草签个字就甩笔完事。
等到所有家长都已就座,老师先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开始放PPT展示我校的光辉历史……
杨奕自然也是自己来代替父母开家长会,见到老师这流水线一般的演讲形式,甩了甩头,二话没说拿着我的手就往门口偷偷溜了出去。
晚上的操场很宁静,没有了白天同学们的嬉戏打闹,显得少了几丝生气。重重的浓墨涂撒在了天际,几许繁星陪伴着冷月。杨奕拉着我坐在塑胶跑道中心的草坪上,然后缓缓地说:“班主任又开始讲那些老掉牙的东西了,不如陪我出来坐坐,秋天晚上的风,还是挺凉爽的。”
或许是晚风听见了他的话语,一阵凉意袭来,吹着角落里的枫树沙沙作响。我整个人躺在草坪上,望着幽邃的苍穹,斟酌着用词,小心地发问:“家长会给了你不好的回忆吧。你每次提到家里人,我感觉你都有点不开心。”
“这也不算是什幺难以启齿的事。我从我记事开始就很少见过我的父母,陪伴我的只有奶奶。我小时候什幺也不懂,看着周围人都有爸爸妈妈,我好羡慕。总是去问奶奶我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呢,奶奶都只是摇摇头,有的时候还会悄悄跑到她的房间里去抹眼泪。”他顿了顿,然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我后来曾经试过给他们打电话,可是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后都只会沉默。然后就是千篇一律的借口,什幺我在外很忙,没空回去陪你之类的。又大了一些,我才从奶奶那儿知道父母早就已经离婚了,我被判给了爸爸。但是当我有一次给我爸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小女孩在那头小声地喊着爸爸。我就已经彻底明白了,我的父母早就已成了别人的父母,而我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他们编织出所谓忙碌的谎言,只不过是让我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罢了。在小学的时候,我因为这事还转过学。当时同班同学都骂我是没爸妈的孩子,是孤儿。那个时候的我挺孤僻的,大概是缺乏父母的陪伴吧,总是喜欢一个人寂寞地坐在位置上。直到被欺凌后才明白,我只有对其他人都友善,他们才不会伤害我。所以我开始摆出笑脸来,就算是带上面具生活我也不希望再被孤独围绕了。”
“父亲总是在每个月一号往我的卡里打钱,当我每次去取钱的时候,手中攥的钞票和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一样,都是没有温度的。奶奶平时身体不好,到我可以开始干活的年纪时,我就开始学着做饭洗衣做家务。奶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我总是想着做点什幺可以报答她。可她总是和我摇头,于是我便对她说以后长大了我来养她。这个时候,奶奶才露出笑容,跟我约定说好好,等你长大奶奶就靠你了。”
杨奕说着说着,声音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可是就在前两年,奶奶走了。那时还是一个小学生的我根本看不懂那个什幺诊断书。我很害怕,在医院里面,我不知道干什幺好。那次是我在得知真相后唯一一次给父亲打去了电话,跟他讲了奶奶的事。他说他会马上赶回来,叫我不要着急。我大晚上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候诊大厅里面,我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空掉了,来来往往的病人、医生、护士都变得模糊,大厅内时不时响起的呼号声也变得如杂音一般。我的第一想法就是没了,什幺都没了。我就像是一个在耀眼的阳光下,独自仓皇逃窜的影子。”
“不知怎地,我害怕见到父亲。明明是个朝思暮想的人,却转眼间变成最害怕遇见的人。我出了医院,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走来走去。父亲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人在哪里。我只是说了一句,我不想见到你们。然后挂断了电话。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这幺做是不是对的。后面的几天,我都是借宿在邻居家家里。我不清楚我到底在恐惧什幺,奶奶的葬礼我也没去参加。一直到了父亲料理完后事,带着他的新妻子和他的孩子离开了h市,我才敢回到家中。”杨奕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似乎不想让自己的神色给我看到,“我错过了两个人,一个是过去见不到的人,一个是未来见不到的人。”
……
良久,他终于放下了手。借助月光的照明,我看到了他的脸上有着两条明显的泪痕。杨奕朝我笑了笑,鼻子都是鼻涕塞住的声音。我从口袋里摸了包纸,递给了他。他用力地擤了擤鼻涕,长叹一口气。看了看悬挂在天穹的明月,对我低声说:“走吧,时间也快到了。这个世界上,你大概是第一个听我说这幺多话的人。”
我们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残留的泥土和草屑。杨奕勾住了我的肩,对我挤了挤眼睛,然后大呼一声,回音响彻整个操场,接着与我一同朝班级走去。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又得孤独生活更可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