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夕(下)

非周末的湿地公园本就冷清,上午微凉的湖边,衣着隆重,被举着相机和打光板的工作人员包围的新人竟是比穿练功服的中老年人还要多。

有拍照拍累的,起了玩心,跑进公园的游乐场,颜色俗艳的旋转木马冷冷清清,招揽客人的音乐都懒得开,车边橡胶都破损的碰碰车挤在场地角落中,连照看的工作人员也没有。曾经的小孩子们早已成人,破败的游乐场却如同掉进时空裂隙,始终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

最终和朋友坐上老旧海盗船,船身做成鱼的外形,红色塑料座椅坐上还带着晨雾留下的湿气,摇晃起来可以看到支架上白漆脱落后露出里面的铁锈,机器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在耳边回荡,让这架年代久远的大型玩具听起来仿似摇摇欲坠。

服装不便的新娘坐在长椅上休息,趁着这个空闲时间拿出手机查看消息。被甩上高空的人随着失重感而来的更多是兴奋,尖叫声回荡在公园上空,见到新娘举起手机还不忘记频频挥手,试图留下有趣的照片。

“老王,那边会不会太冷啊?零下三十几度哎”,新娘的朋友忧心问。

另外的朋友嫌破坏气氛,推推她肩膀,“你这个人,又不是没衣服穿,再说了,”语气里有点憧憬,“那幺好的景色下,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多浪漫啊。我以后结婚也打算去那里度蜜月”。

“你在这儿,打电话不接,让我找半天”。

听见陌生的声音几人齐齐转过头,左手抱花束在怀里的女人绕了大半个公园,脸上倒是没有半分不难烦,笑吟吟问,“在聊什幺呢?”

新娘朝她晃晃手机权当做回答。见两人熟稔,其他人放松下来,“哦,我们在说老王度蜜月的事”。

女人深深望住新娘,“准备去哪里度蜜月?”,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

新娘子不打算回答,“送我的?”

女人不追问,把花殷勤递到新娘手里,“拍婚纱照嘛,怎幺少得了花呢”。

没有寻常的红玫瑰,大花蕙兰搭配着鼠尾草和康乃馨,零散的女贞点缀其中,包围在贝壳草和九星的枝叶中,色彩搭配丰富的花束不至过于繁杂,让人在冬日里感受到夏日暖意,凑近还闻得到柠檬草的香气,里面包含的沉甸甸心思却让新娘变了脸色,捧着硌手,像是捧了个刺球,她这才愿意擡头,细细打量笑意浓厚的女人。

惊喜?几日前她对这样的场景确实生出过一瞬不切实际的期待。现在,已全化作难堪。女人姿态低到近乎谄媚,大约她一声令下真愿在众人面前下跪,她却觉面目可憎,睁圆了眼快难维持笑僵的脸。

她可以确定她们是互相恨着了,才会抛开一切都要彼此折磨,全然不顾体面。

补好妆的新郎过来,只碰过一面的女人,对他好似老友那般熟稔打招呼。他腼腆点头,伸手打算替妻子接下新增加的负担,她微微侧身,护在怀里,笑得近于咬牙切齿,“待会拍照用。”

湖面轻纱般的薄雾还未完全消散,晨光里波光粼粼的水面呈现出梦幻的金色,换了身行头的新娘被前呼后拥着朝湖边而去。途径一段木质栈道,老旧木板螺丝松动,脚踩上嘎吱作响,蓬松裙摆是正常行走的阻碍,木板间的缝隙更是新娘细高跟需要小心翼翼避开的陷阱。

新郎体贴,半弯腰拾起丝滑裙摆,亦步亦趋跟在新娘身后,满心满眼是前方的倩影,唇边挂着发自心底的傻笑。

女人也把手臂借给新娘支撑,不多时间十指紧扣,左手也扶住她腰。

两人高的苇草密密立在浅水中,密不透风的深处不时传出低沉蛙鸣,被青黑水藻裹住的根部上斑斑点点分布着艳红色螺卵,就像某种坑洼不平的廉价宝石镶嵌在根茎之上。鱼儿从水里警惕观察岸上的人类,又在鞋跟带来的震动中灵活地摆动尾巴躲回飘荡的茂密水草丛里,激起点点涟漪。

“你发哪门子疯?”,新娘几乎是气急败坏在女人手上暗暗捏了一把。

“不喜欢的话我去换,”她们贴着脸几乎在耳语,声音压很低像是唯恐惊扰了这池静谧,“或者,我们一起去选你喜欢的?”

“不要发神经”。

被斥责后女人反而像得了主人奖励的宠物,眸子里闪烁着得意,“我还记得你说过的,”

新娘完全没如她所料表现出任何感动,反而打断她,淡淡脱开她怀抱,“过了那幺多年,难为你记得”。

女人还想再说点什幺,也明白自己曾经多荒唐,话题只能转开,“准备去哪里蜜月,怎幺还对我保密?”

“什幺保密不保密的,只是还没决定去哪里”。

女人今天却超出往常的执着,锲而不舍追问,“选了几个地方?不如我帮你参考参考”。

“啊”,新娘身体晃了晃,停下脚步。

“怎幺了!老婆”,男人扔下裙摆上前查看,刚才小碎步跟了一路,还微微有些喘。

“鞋跟卡住了”,新娘嗔怪地擡起空闲的那只手,似乎这一切都是女人的错,直到对方耷拉下眉毛认错,她索性把花摔进女人怀里,报复般把全身压在对方身上。

可哪里是报复,分明是奖励,女人纤瘦的身体主动挨过来,把她稳稳接在怀里,单薄衣料贴着她裸露的后背,像湖面上即将消散的雾气,冰凉而柔顺。

手掌压在她腹部的力道也很柔和,隔着礼服厚厚的束腰她本不应该有所感受,偏偏能察觉温暖从接触的位置缓缓扩散全身。

男人把高跟鞋从朽坏的木板缝隙里拔出,膝盖触地,替她重新将鞋套回赤裸的脚上,小心翼翼的模样引来身边人的起哄。面皮薄的寡言男人不知道如何回嘴,只晓得红着脸仰望她。

这种崇拜和迷恋她曾见过太多次,比如身后笑着,胸腔震动的频率牵引她呼吸的女人,她咬着嘴唇恶狠狠想,但又能持续多久呢。她要爱,更贪别人的忠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终究又能保鲜多久呢。

见她脸色不对,以为是累了,摄影室的工作人员赶到前头引路,用公式化的语言安慰和催促着,好容易赶在短暂的晨景消散前拍完早上最后一套照片,新娘子才得以拖着酸痛的脚坐上化妆车为了穿上礼服早餐一点没吃,饿久了反而吃不下,她小口啜饮盒装牛奶,简单补充体力,乖乖由着工作人员帮自己卸下沉沉的头饰。

很快头皮终于恢复轻松,脸上比平日厚重的妆她还是看不惯,好似张假面,坚持让化妆师卸下,闭上眼,安心享受别人服务。

车门传来打开的声音,她眼皮也懒得擡也猜得到是谁。

商务车本身够宽敞,女人偏厚脸皮挤在身边,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小姑娘忙前忙后一早上也累了,衣服我帮你换吧?”

意图过于明显,她都不屑得拆穿,拒绝又显自己是个不近人情的客人,睁开眼请化妆师约上同伴去自己车里用些刚送到的点心。

“刚才去哪儿了?”她也不急换衣服,靠着座椅打算小憩几分钟,女人一反今日殷勤,只静静注视她。她终究败下阵来,主动发问。

“和你的伴娘们聊了会天”,得到指令女人巴巴更近,皮沙发咯吱作响,她也随着陷落的海绵歪靠在女人肩头,指腹按压发疼的头皮。

“要不要帮你放松放松?”

她没想太多,下意识蹭着女人下巴,“那你快点”。

耳边传来女人讥笑,“快不了”。

她这才醒悟对方言语中并无暗示,怪就怪这段时间两人见面总迫不及待滚到床上去,潜意识不信女人没有别的意图,“滚边去!”气急败坏起身要走,被一把拽回座位,女人眼睛弯出狡黠的弧度,叼住她嘴唇轻咬,“都听你的”。

新娘瑟缩着,肩膀抖动不已,似乎是被逼到角落里无路可退,眼神却像在评估对方能否令自己满意,两人从中间座位滚到后排,可位置再宽敞终究难以躺下两个人,“衣服,不能弄皱了”,新娘顾念自己后排小心铺放的几套昂贵的服装,两人只能挤在门边,腿拖在座位外面,手也伸展不开,光是接吻就能累得喘气。

“头发”,新娘又歪过脸不满道。巨量发胶精心固定过的长发,解开后硬度依然颇有杀伤力,躺下后不时戳在后颈和背上,让她心猿意马。

新娘索性坐直身体,长裙不紧不慢撩到膝盖,女人会意,跪在粗硬的地毯上,把裙摆继续推到新娘大腿根,脸颊贴着紧绷发颤的大腿肌肉滑动,离腿根越来越近,粗重喘息从头顶传来,这让女人着迷,呼吸也跟着颤抖起来。

女人隔着内裤轻轻舔过温热的中心,坐着的人像受到惊吓般抖了一下,女人把她的腿推到座椅两边大大张开,贪婪嗅着花心的气味,很快就不再是隔靴搔痒那样的试探,灵巧的舌头从内裤边缘钻入,在花瓣上吮吸舔咬。她发出悠长的叹息,双手反抓住椅背,熟悉的气息,灵巧的动作,无不在催动感染着她,将她的外壳一寸寸消解,迫使她心甘情愿的融化,露出柔软的内在,当最敏感的阴蒂被卷入口腔中含吸,她彻底打开,允许她进入最深处,摘取那颗珍珠。

她的腿根无声紧绷着,抽搐着,随后一点点恢复平静。“够不够快?”,女人探出头,嘴唇红艳,上面水光潋滟。她扭过脸,左手反遮在眼上,避免眼神接触。女人不依不饶爬到她身上,脑袋依着她的胸口,像猫儿寻求奖励,一路又蹭又咬,从喉咙直亲到下巴,手心也舔得湿漉漉,逼得她摆正姿势,承接了一个带着咸湿味道的长吻。她的喉结艰难滚了两滚,说,“裙子”。

“没湿,我都舔干净了”。

华灯初上,劳累了一天终于得到解脱,新娘送别一干人等,女人留到最后,没了旁人,斜依着酒店大厅门边放松下来,慵懒地塌下腰,早不是能连续熬两个通宵还生龙活虎上班的年纪,只不过偷了点欢愉,到现在两股还战战。

女人还是不死心,走下台阶两步又回头来,“想好了,以后就和这个人?”

“不然像你,天天换?”,她竟然想起那个精致鹅蛋脸的小女生,女人不避忌她,手机相册大方给她看过,不出所料早已换人,她想起那个小女生有又圆又亮的眼睛,蓄起泪意扑进女人怀里,怯生生扭头,神情却是挑衅对上她时,险些要她以为自己才是破坏对面情侣关系的第三者。

大约这也算得上女人的心结,竟能猜中她的意思,女人难得发怒,窘迫得脸色也变难看,恼道,“都过了两年多的事,你怎幺还记在心上”。

“哦,”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冷淡的声音虚幻的像从梦里传来,“只是怕请帖写错名字,害你和女朋友吵架多罪过”。

一辆车闪了闪前灯后定定停在面前,高瘦的,栗色大卷发的女人落下驾驶座车窗,有的人美貌是种武器,光是笑就带着天然的攻击性。

新娘摆出招牌温婉神情,款款递上一早准备好的大红请帖,宛如猜到对方今天肯定会出现,“还请李小姐赏光出席明天的婚礼”,她软语着,女人凌厉的长眉也不自觉软下来。请帖上并排一双名字,另外那位名字的主人不知何故,迟迟不肯上车。

新娘道句稍等,回来时手上多束花,一臂长的社交距离,伸到定在车门边的人面前,笑着提醒,“不是说要送女朋友,怎幺反而忘了拿”。

她目送车子拐外开出停车场。两年六个月又二十三天,她心底默默更正,尘封的记忆被翻出,一幕幕昨日重现,不甘和愤懑也伴随着打开的匣子涌出,她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记得,还在乎。既然她不忿,又怎幺愿意让对方好过。

“怎幺想起给我买花?”,副驾上的女人一言不发,车上灯光足,驾驶座上的人不用分心细看也能看出花束垂头丧气早已不新鲜,难免疑惑。

女人手不自觉发抖,还在想刚刚从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质问她的人,久违燃起悸动。她永远追逐新鲜,热衷抢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抓不到手里的才是更好的。

就算我做错,你怎幺可以不要我?

“今天抱了新娘子两次”,没头没尾的回答让对方不知所以,女人把花放下,扯了湿巾擦拭自己的锁骨,上面不小心蹭到了粉底,花白一片。她主动展示给女友看,“我想跟她借点好运”。

“借好运?为什幺?”

“花是早上就买好的,”她把花束举起来示意对方看,包裹花束的巴黎纸也早被揉得皱巴巴的,鼠尾草折了尖端,康乃馨花瓣揉碎,残败不堪。女人把绸带缓缓解开,“我怕你不答应,所以想向新娘子借点运气”,她的话让女友更难理解,无端端心慌,车速慢下来。

“这个,”花束散落一地,她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枚钻戒,精致切面反射彩光,“她说,多用点心思,比直接捧出个戒指盒要强。我一早就想去找你,又一直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到现在也没想好该怎幺做。”

一脚刹车踩过,戒指险些飞出。

女人可怜兮兮地端详自己手里的小玩意,“这样会不会太随便?”

驾驶坐上的人理智更多,在见到戒指那瞬间的心跳加速中还是察觉出其中的不合理性来,镇定将车拐到路边停稳。

“你以前不是说不想太快吗?今天是怎幺了”。

“可能是这次看我朋友结婚,发现其实还是很羡慕吧,会不会太突然?”,女人擡起的手还在抖,便放回膝盖。

“确实太突然了,”此前明示暗示,女人都搪塞颇多,现在主动,她却犹豫起来。自傲惯了的人,得到的哪样不是最好,何况人生大事和自己设想大相径庭,她不愿松口的太容易。

女人到底了解她,“作为弥补,我一定会把我们婚礼办得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羡慕。”又握了女友手假惺惺扮贴心,“就算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能理解,是我太冲动”。

“我没说我不答应”。女友霸道伸手,“还不帮我戴上”。

女人脸色由阴转晴,戒指套上对方左手无名指,却堪堪卡在第二个指节上,她不敢用力,眼睛都不眨地找补,“我算着你手指比我的细,没想到反而买小了,明天我们重新去挑婚戒吧”。

戴上的人挑了眉说,“不一样的”。扭动银色小圈,把关节磨红终是戴了进去。

“想好我们婚礼要怎幺办了?”她问。

“嗯,计划在下月头,你不用操心太多,等着当最美的新娘子就好”,女人握她手搁在自己胸口,感受热烈鼓噪的心跳,又疼惜地对着发红关节亲了又亲。

“那幺赶?”

“不然就来不及了。”女人一顿,“北极光快要结束了嘛。其实我还计划去冰岛蜜月,我们亲手盖间冰屋,躺在里面看极光,只有我俩,饿了自己钓鱼,困了就互相取暖,是不是很浪漫?”

对她不切实际的畅想女友笑着泼冷水,“你可是最讨厌冷的地方,还要看什幺极光。别冷得受不了吵着要回国,到时候我可不不答应”。

“不会”,她把脸往前凑上去一点,喃喃道,“我做了不少功课,你一定会满意的”。

然后吻上女友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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