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秦蛮的行刑之日。
小满独坐在王座之上,任空旷的殿阁之中风过徘徊,烛火明灭。
高耸的殿阁大门被宫侍拉开,地上那被拉得斜长的身影向殿阁里走来。
“华兰出兵,现以登陆八洲。”
随着落闭的拖门声,那熟悉的淳雅声线穿堂过耳。
小满被抽回了思绪。
她颦眉凝思,将目光落在了堂下那规正持礼的男人身上:
“他们来此问责,只是为了亲眼所见秦蛮离开八洲?”
“没错。”
华兰的目的只有一个——
夺回八洲。
他们早已计划好反攻抢夺领土。
而秦蛮在不得不带回阎崇的境遇之下,便是华兰的机会。
若华兰趁此胜战。
她曾前指派秦蛮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我这幺做,错了吗。”
“陛下做的没有错。拿下八洲,阎崇便不再受詹南牵制。秦蛮与阎崇划清界限,各朝也无法声讨阎崇宣战之过。不过这个决策大胆而险峻,胜算不高。换做秦蛮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您的计划都没有办法成立。”
的确。
换做秦蛮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无人能敌秦蛮骁勇善战。
更无人像秦蛮那般痴傻。
那个与他一身雄伟煞血狠戾格格不入的死脑筋。
是小满这辈子见过的最痴傻的男人。
“只是陛下给予了秦蛮太多的信任。信任他夺下八洲后会依旧投忠阎崇。信任他不会将您的计划全盘托出。”
他的规礼之中不知何时尤生了一抹情绪。
那是本不应被他表露出的情绪。
“是。我的确信任他。”
她坦明。
“为什幺。”
“因为他从未让我失望过。”
“所以陛下想救他。”
“是。我想让他活下去。回到八洲,为我坚守八洲。”
“是为了八洲,还是为了别的。”
随着空壳般的男人身上那抹情绪愈演愈烈。
连带他的话都变得过于逾矩。
这不像他。
冰塑的寒像一旦燃起了一个人该有的温度与颜色,那便会将自己溶解焚毁。
他的伪装依旧熟稔。
只是她不再是曾前懵懂。
她逐渐能从他的孤冷中寻出蛛丝马迹。
她的沉默让他沉下了方才迫言。
柔和的话语不改冷肃,她却听出了其中柔软:
“明日行刑,臣已寻来了死囚中与秦蛮身型相近之人,代他赴死。且安排他回到八洲。”
师央视秦蛮为奸,几番劝诫她多加防范。
却在此时做出了遂她所愿的做法。
他像是与她示弱。
更像是与她和解。
或者,并没有那幺简单。
她下意识对她的老师心生提防:
“师央,你为何要保秦蛮。”
“因为这是陛下所愿。臣说过,臣不会逼您。只要是您希望的,臣都会竭尽全力帮扶您。”
谦雅冷淡的男人双手承礼,微微躬身。那绝世的容颜缺失了太多真切:
“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与阎崇。”
小满一时恍惚。
恍惚于眼前为她帮她伴她的人还是曾前。
不。
若她仍能困囚于懵懂,若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还是他的学生。
若她就只见过他那层完美无瑕的皮。
一切都不会改变,一切都将回到过去。
可她看见了。
看见了他躯壳下所包裹的混沌。
看见了错综复杂的真实与秘密。
她再不能用原本的纯澈目光望向他,望向那个曾经她心里最神圣的那道光。
小满起身。
帝袍拖尾抚过阶梯,她一步步走下高台。
直至她走到了她的老师身前。
她仰首与他相视。
抱有过去的真挚所残存的最后一丝虔诚:
“我会有机会认识真正的你吗。”
那温声如风。
他笑道:
“会有这幺一天的。”
她提裙与他擦肩而过。
沉重的大门再度开启,整座殿阁内又只落得他的孤影。
微扬的唇角渐渐沉落。
他结满冰霜只需一瞬之间。
——
大步演变为奔跑。
年轻的帝王在王宫之中拖着繁重的帝袍正朝着禁狱的方向赶去。
他可以活下来了。
她想见他。
她想告诉他,他的孩子还活着,那个可爱的孩子,与他有几许相像的孩子正在等着与他相见。
她想告诉他,她并不想他死,他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可来到空荡荡的禁狱时,她一时慌了神。
却得知他早已身披战甲驾骑战马离开了王宫。
暗夜无星辉。
月色浅薄。
凰羽金簪流苏摆动难止,小满提着裙摆喘息着爬上了城门。
晚风拨动着她散落的发丝,她攀扶着石栏拼命探身眺望。
远处。
快马驰骋渐行渐远。
长发飘扬在他的身后。
他的背影落入了她的眼中。
那曾经意气风发的飒爽英姿,此时却只剩下干枯的残魂。
他消瘦得太多了。
原本合身的战甲笼罩在他身上显得很大很大。
“秦蛮——”
脱口而出的不仅仅是他的名字。
还有她再无法绷持的愧意。
她知道他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也不会知道,她想对他说的话。
“答应我……”
眼泪决堤在她的话语之间:
“一定要活着。”
她的双手紧紧的攥在胸口。
无人的城门台上,她肆意着哭声涕泪满面:
“你说只要我想见到你,你就一定会来到我面前。”
“我想见你,我想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