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

已是霜风起,红叶盛的时节了,一丛一丛的丹桂开得极为热烈,香更醉人。

谢庭慵负手走在丹桂树下,他在边关喝惯烈酒,酒量向来甚佳,如今回了汴京乍一喝那前调柔和后劲十足的“佳酿”倒有些许不胜酒力了。

微风吹过,有细小的桂花被风吹落,谢庭慵便被金色的花瓣一晃,洒了他满肩。他不在意的继续走,转过这几株桂花树,不期然撞到了一个人。

这是拐角处,不注意是很容易撞到人的。

来人是位姑娘,穿玉色上襦,金花红裙,裙上配着香囊玉佩,馥郁满身,更甚丹桂。

谢庭慵是习武之人,浑身似铁,撞着这幺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自然把人撞疼了。

那姑娘捂着额头,倒退一步,口中发出一声轻呼“哎哟”,随即擡头愕然地看着他,“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处?”

谢庭慵只看着她,一时怔愣住,不答。

不过来人显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不再理会他,从他身旁走过。

谢庭慵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那抹红色。

她走到一株丹桂树下停住了,仰着头朝上面看,谢庭慵很快发现树上有一只风筝。

想来是风筝线被风吹断,亦或是风筝挂到什幺东西,于是遗落在树上了。

谢庭慵慢半拍地想,也许她会过来寻求帮助,毕竟这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从外形上看,他也是最有可能能帮她取下风筝的人。

只是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接着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谢庭慵身随意动,借着树干,攀了上去。那树不算高,他轻而易举拿到风筝跳下来。

这是一只凤凰形状的风筝,没有点上眼睛,从材质到画工,都能看出价值不菲。

嗯,确实很衬她。

他追上去,将风筝递给她。

令姝眨巴着眼睛,眼前的男子长身玉立,冷着一张脸,唇紧紧抿着,也不说话。只是向她递风筝过来的手又似乎在出卖他。

令姝轻笑,“多谢公子。”她接过风筝,出了月洞门,走远了。

而谢庭慵还在原地,他望着她离去的翩翩身影,无端端想到,丹桂之香腻人,可她似乎不会。

谢庭慵想找的茅房没有找到,后知后觉他可能走错路了,这地方应该是荣国公府的后花园。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有人唤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昭。

飞鱼服,绣春刀,不戴冠,只将发束起,不笑时,冷厉非常。

他与秦昭并不熟识,秦昭只是来传话而已:“将军,康王殿下正在寻您呢。”

呵,康王找他能有什幺事?无非是想拉拢他罢了。只他暂且得罪不起康王,朝秦昭略一颔首,道了句:“这就去。”

与秦昭一前一后去了前厅,这是为荣国公太夫人举办的寿宴,太夫人年事已高露了个面就回房休息了,剩下的热闹还得他们来凑。

他想,汴京真是无趣,总是有办不完的宴席,总是有演不完的虚与委蛇。他扬起张笑脸样的面具喝下了康王殿下倒来的酒,喉头一滚,酒下了肚,什幺滋味却没尝出来。

他感觉有人在看他,侧过身看去,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昭。

秦昭见他看过来,举起酒杯,遥敬他一杯酒。

这来得莫名其妙,或许是为他方才为自己指错了路吧,不然也不会走到荣国公府的后花园去了。

他又喝下一杯酒,向秦昭示意。

秦昭似乎是带了一点微笑,接着和旁边的人聊了起来。

令姝捡到了风筝,拿着它回了内宅,翘首以盼的行芫见了她,行礼毕立马跑到令姝跟前,一边拍掌,一边笑嚷着说:“我就知道殿下能寻到风筝吧!”

行芫是荣国公的四姑娘,年纪最小,正是爱玩乐的时候,放风筝就是她提议的。

姐姐行菀上前接过风筝,“殿下万金之躯,本就不该劳动殿下去的才是……”殿下待人一向宽和,和她们玩在一处也不大摆公主架子,只是君是君,臣是臣,行菀在心里是分得很清楚的。

她还没说完,被令姝打断了:“原就是我弄断了风筝线,合该我去找,更何况这是行芫妹妹钟爱的风筝,若是找不见,行芫妹妹该哭鼻子了!”

行芫年纪虽小,心眼儿却不是实的,她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殿下,臣女爱哭鼻子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双颊飞红,似是害羞了。

众人哄笑起来,接着放风筝去了。

未等到宴席结束,令姝便回宫去了。

马车刚进神武门,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袁公公来传话说:“殿下,皇后娘娘在干清宫等您呢。”

令姝只能先转道去干清宫,半路上她问袁公公:“袁公公,阿娘可曾说了是什幺事幺?”

袁公公是皇后的心腹,坤宁宫的总管大太监。

袁公公连忙回道:“殿下不必担忧,不是什幺大事,前段时日娘娘不是说想让您入文华殿幺?趁着今日陛下因和鞑靼的仗赢得漂亮,鞑靼俯首称臣,心里快慰,想着陛下兴许一高兴就同意了,这才请殿下过去。”

原来如此,令姝心里有了计较。

文华殿向来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可阿娘自小便对她说皇子又如何?难不成只有男子才需要读书明理吗?

自然,她也是父皇的女儿,是大齐朝唯一的公主殿下,帝国的明珠,皇兄们有的,她一样也不差。

很快到了干清门,进去时皇帝正笑着让技不如人的皇后悔棋。

皇后沈如与是继后,比皇帝年纪小许多,皇帝如今已四十又二,两鬓都有了几缕白发,可沈如与才将将三十的年岁,看上去如同双十年华一般。老夫少妻,皇帝自然对这位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妻子多有包含纵容。

令姝先规规矩矩地向父皇母后行礼,皇帝擡手扶她,令姝起身后靠坐在皇帝身旁,皇帝连棋也不下了,侧过身子问她:“姝儿在荣国公府玩得开心吗?”

令姝展颜一笑,绘声绘色地向皇帝描述今日在荣国公府见了什幺有趣的人和事儿,说到兴起处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皇帝皇后听了连连发笑,一时间其乐融融。

令姝是皇帝最小的女儿,且是皇帝唯一的长到成年的公主,之前也有几位公主,只是都早夭了,因此一向偏疼她些。

皇帝听完令姝说“行芫小时候爱哭得很,现在也长大了”颇有些感叹:“姝儿如今也成年了,倒是快得不像样子!”

沈如与适时插话道:“是啊,姝儿都这幺大了,也是时候收收心,好好读几日书,不要再像从前那样疯玩,正经学些道理才是。”

“既如此,朕请师傅为姝儿讲学,选谁好呢?孟付之如何?”

孟付之乃内阁次辅,新科状元的出身,先是入翰林院,再入内阁,学问一等一的好。

令姝听完面露难色:“父皇,为着儿臣这幺个不成器的请孟次辅授课会不会……”

皇帝一摆手,“你是朕的女儿,如何当不起!”

令姝抱着皇帝的手臂撒娇,“父皇,儿臣自己可以找些书看,就不劳烦孟次辅了罢。”

“没有先生讲解,你自己能看懂吗?”

令姝起身跺着脚说:“父皇!请您收回成命吧!儿臣不想读书,儿臣如今每日吃喝玩乐得好好的,干嘛要读那劳什子四书五经!”

沈如与气得柳眉倒竖,指尖戳着令姝的脑袋怒骂道:“你这个不成器的!你的哥哥们六七岁上下便日日起早贪黑读书,作文章,关心朝政,为国为民。你呢!你年纪小的时候贪玩些也就罢了,已及笄了还整天想着玩!”

令姝捂着头往旁边躲,还分神反驳沈如与:“母后说错了!五皇兄打小就不喜欢读书,要不是皇子们到了一定年岁必要去文华殿读书,他一日都不想去。”

“好啊!好得很!还拿你五皇兄当借口,他知道你这幺编排他幺!你是大齐的公主,整日吃喝玩乐,不通书墨,像什幺样子!”

皇帝一开始还只当请孟付之来教,令姝心中惶恐,还想着安慰一下子,她是公主,有什幺当不起的呢?没成想是压根儿不想读书,也难怪皇后气成这样。

说起来,令姝自小宠到现在没吃过一丝苦头,不论打骂一律舍不得,只是皇后说得有道理,大齐朝的公主,自然不能胸无点墨,说出去惹人笑话。

令姝之前也粗粗读过书,大多是女训女戒,三字经这类的书。

皇子们必要去文华殿读书……是了,皇帝心下一转,已过了千百个念头,拦住了状似要打人的皇后,说道:“好了,从明日起让姝儿去文华殿,跟着你的哥哥们一起读书,朕要考校你的功课的。”

令姝发出一声哀嚎:“父皇!”

令姝越是不想去,皇帝越是心意已决,无奈令姝只能垂头丧气离开干清宫。

走时沈若与还在跟皇帝说让令姝去文华殿是不是不大好,要不然还是请孟次辅授课便是。

皇帝却想着请先生只怕治不住令姝,毕竟朝野上下谁不知他甚为宠爱公主,若是跟着皇子们一起读书就不一样了,一则有人陪着不至于太枯燥无聊,二则先生们当着众人的面不会被她三言两语打发走。

皇帝生性多疑,唯信自己,不信旁人。

出了干清宫,令姝收了笑,跟在皇帝面前的娇憨的小女儿样子一比,有些判若两人。斜斜睨人的样子,很有公主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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