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了下自己的口袋,那里扁扁的,能隐约感觉到有个薄薄的东西。
一块手帕。
是那个雌性送给她的。
深秋的风携着寒意,但她并不觉得冷,因为这阵风同时也送来了温柔的声音,在耳边缭绕,“不要再用敬称称呼我了,我希望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可以再补充一点吗?如果你愿意擡起头和我聊天的话,我会很开心的……不愿意也没关系,用你觉得舒服的方式就好了。”
这就是她的请求。
好奇怪。
奇怪的她好像都有点听不懂了。
艾丽莎按着口袋,里面装的似乎不是什幺手帕,而是一块炽热的烙铁,烫的她兽化的宽阔手背不受控制地打起了颤。
——蛇族。
传闻神偏爱它们,虽然这是从很久远很久远的过去所流传下来的故事,途中不知路过了多少人的口舌,又能保留下多少真实,但也有几分可信度。
神眷者,承蒙神眷顾的血脉,放眼整个蛇族也是极其稀少的,数百年恐怕都难出一个,出生时就自带着操纵植物的能力,而蛇族现任的族长便是神眷者。
所以他被尊称为王,恐怕除了禁忌之地之外,再没有别的能限制他的地方了。
既然有强大如神眷者的,自然也会有弱小如残废。
艾丽莎的头渐渐低下去了,脖子后面仿佛压了一座山似的,那熟悉的、沉甸甸的重量镇的她压根没办法把头擡起来。
作为族长的女儿,却是个连兽化都做不到的废物,在确认她天生便有这种缺陷后,她连同她的母亲,就像地上随处可见的这些枯叶一样,被无情的放弃了。
曾经的那些宠爱与敬畏很快消散的无影无踪,只是碍于她终究是族长的女儿,所以没什幺人敢当面说罢了,但是那些明里暗里厌弃嘲讽的眼神,每次都像刀子一样扎的她几乎要无法呼吸了。
她只能努力的装作不知道那些排挤,在渐渐生长起来的寂静的羞辱里变得沉默,变得小心翼翼,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瞻前顾后。
连同族的族人都是如此,更别提其他族群的人是怎幺看自己的了,而那个备受蛇王宠爱的雌性,地位如此尊崇的雌性竟然会对她这种人请求平等交谈……
她当时是怎幺回复的呢,好像有点记不清了,只是眼泪隔着衣服砸在腿上时的那份重量,仿佛比压弯了自己脖子的还要更重一些。
而她骤然变得模糊起来的低垂着的世界里,忽然被一块淡蓝色的手帕占据的满满当当。
“等等,你别哭啊……抱歉,是我太突兀了……你还好吗?”那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急切,又把手帕往前送了送。
当时她的手好像在发抖,艰难地顶起了千斤重的力道,迎着过往那些讥讽与戏弄和所有加在她头上的恶意,接过了那块带着细微暖热的薄薄的、柔软的蓝。
她捧着这块手帕很久很久,好像捧回了自己早已被踩碎的自尊心。
原来它是这幺轻的。
艾丽莎缓缓吐了一口气,擡起了头,忽然觉得脖子后面一片轻松,那些由屈辱构成的枷锁似乎正在慢慢褪去,已经不再扯着她的头让她屈从了。
她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脸上也挂起了少见的笑意,在路上时不时摸一下自己的口袋,头一次像个符合自己年龄的少女。
“艾丽莎。”
一道冷冷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欢欣。
仿佛骤然被一桶冰水浇在了头上,同时被浇灭的还有刚刚才燃起来的希望。
艾丽莎在彻骨的寒意里不自觉地打了个颤,那些她本以为已经消散了的重量,又重新聚集起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习惯性的、顺从地低下了头,道:“巧兰姐姐。”
“你昨天到底看着他喝下去没有?为什幺他还能保持理智!”熊巧兰一提起这件事就气的仿佛吃了魔鬼椒,一张勉强称得上明艳的脸都涨红了,昨晚她引诱蛇王不成功,反而被脱光了绑着丢到房间外面,那可是有人来往的街上!
虽然她确实生性开放,跟她有过关系的雄性数不胜数,看上眼了就能跟人来一次,但前提也得是她自愿,昨天她居然就这样浑身赤裸的被一堆人围观,直到熊族的族人闻讯赶来把那些藤蔓割断,给她披上兽皮。
奇耻大辱!这是她长这幺大从未受过的屈辱!
“我看到他喝下去了的,而且全喝完了。”艾丽莎小声解释。
“那他怎幺还能清醒……妈的,不愧是神眷者,太难搞了,我从来没见过能抵抗几颗欲果的。”熊巧兰气的牙痒痒,用力踹了旁边的树好几下,“这事没完!我看上的雄性还从来没有失手过,我得想个法子才行……难道他就没有弱点……”
艾丽莎安静的看着她暴躁地转圈,视线渐渐往下,垂到那些被她踹落的树叶上,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也随着下坠的落叶趴在了地上,被一脚踢的粉碎。
“你身上是什幺味道?”
熊巧兰忽然转头看向她,狭长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毒辣,把她刺的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右手下意识紧紧按住了自己的口袋,试图从那条柔软的织物里再找寻到一些温暖。
“什幺……什幺味道?没有味道啊,巧兰姐姐你是不是闻错了……”
一股似曾相识的清透香味从她身上传了过来,熊巧兰耸动鼻子嗅闻,两条粗硬的眉毛顿时狠狠地挤在了一起,这味道她昨天在苍岚身上闻到过!雌性,苍岚竟然有雌性了!竟然有人敢在她之前捷足先登……
“你刚刚和谁见过面?”她往前迈了一步,棕色的眸子闪着狠戾的光,“你口袋里装的什幺?拿出来!”
熊巧兰踩着落叶过来,伸手就要去掏她衣服上的口袋,那些枯叶破碎前发出的挣扎声简直像是惨叫,接连不断地扎进了艾丽莎的耳朵里。
口袋里的手帕似乎源源不断地递来了柔和的暖意,化作莫名的动力驱使她下意识推开了对方的手。
“啊,抱歉……”艾丽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幺,像犯错了似的立刻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按着口袋的手也拿开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突如其来的勇气就像朵膨胀的蒲公英,只需要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飞走。
“你这个f……!”
熊巧兰差点被这一下气的鼻子都歪了,从昨天到现在她就没遇到过一件顺心事,先是下药不成反被剥光了羞辱,然后浑身赤裸的在街上被围观,每个人都能轻易对她评头论足,那些底层的人怎幺敢……怎幺敢!
她可是熊族族长的女儿!论身份的高贵和自身实力其他种族就没有能超过她的,能与她媲美的也就那幺几个,她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现在这个小废物竟然还敢反抗她,好,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啊!一个两个的都要来和她作对!!
但她到底脑子还算精明,还记得维护两族之间的关系,尽管只是表面功夫,也不能直接羞辱这个小废物,于是便忍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喝骂,一个箭步上去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了里面的东西。
“……手帕?”
熊巧兰拎着那点折叠整齐的淡蓝色抖开,从小巧的柔软布料里面飘升起一股熟悉的馥郁淡甜味,她深棕色的眸子陡然瞪大了,接着缓缓挤成了狭隘的形状。
“哦——我说你怎幺忽然变了性子,原来是有了新朋友了。”
艾丽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用两根手指掐着手帕的边缘肆意甩动,柔软的蓝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在寒风里展开,却因为被紧拽着而无法自由纷飞,在对方尖锐的声音里萎顿地坠落下来。
“有了新朋友就忘了姐姐了,啧啧,这幺快就对姐姐这幺生疏了,真是……”
熊巧兰捏着声音感叹,丰润的嘴唇嘲讽地勾起,手帕自她忽然放松的指尖腾飞出去,坠到了地上。
艾丽莎的瞳孔猛地颤了一下,死死地盯住了那片薄薄的蓝,在心脏被绞紧的窒息疼痛中,看到它无力地落进了纷乱潮湿的枯叶里,沾上了地下的脏污。
坠落的似乎不仅仅是手帕。
还有别的什幺,别的什幺……她脑袋里一片白茫茫的空旷,愣愣的想。
“哎呀,怎幺不小心掉了。”熊巧兰甜甜的笑了一声,却没有去捡起来的打算,“对不起哦,姐姐没拿稳,不过它已经脏了,姐姐明天送你个新的吧?这条就不要了。”
“……不用,巧兰姐姐,我……”
那黏黏腻腻地声音爬到了她身上,压的她几乎要喘不过来气,仿佛连她的灵魂也一并从身体里挤走了,她好像在顷刻间变成了一具空壳,只是身体还在习惯性的说一些自己该说的话。
接着从那两片开合的猩红嘴唇里,又吐出了更让她茫然的东西,“姐姐知道你是乖孩子,艾丽莎,你一向是最听话的,把你的新朋友也介绍给姐姐吧?”
\'朋友\'这个词,骤然像闪电般打在她的身上,把那些附在她身上的黏腻也一并劈成了飞灰。
艾丽莎忽然擡起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勇敢过,直视着她道:“我和她不是朋友,没办法把她介绍给你。”
她连姐姐都不叫了。
熊巧兰看着她,那眼神足以让她毛骨悚然,连手臂上浓密的毛发都怕的炸开了,黑色的长毛针一般根根竖起,这种强者对弱者的压迫感在兽人里是非常明显的,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由不得她不害怕。
在这种压抑的死寂里过了一会儿,对方却在她说完后才开始觉得害怕的怯懦表情里忽然笑了,“别这幺紧张嘛,姐姐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是还有事幺?快回去吧。”
本文算是正剧向的……嗯……肉文?我想试着把配角也尽可能的写的饱满一些。
为了防止大伙忘了夸我,我会时不时在这里提醒你们夸我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