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阵叹息。
你和我的相遇是幸福?
是心伤?是荒唐?
还是一抹深深的遗憾叹息?
浓冬,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层厚布,把天地罩得密密实实,也把她的心压得沉甸甸。
傅宇恬被晨间头痛折腾的死去活来,骨子里透出浓浓的疲惫,却是反常地感到情绪异常亢奋。
平复后,她木然地睁着眼看着窗外许久,终于等到铅灰色的天空被风吹出个缝,一丝金色光芒由那细小的缝中洒落。
或许是风渐急,也或许是老天爷可怜她已经许多天没有晒到太阳,感受到她想要浸浴在温暖日光中的强烈渴望,那小小的缝渐渐裂成了个大洞,大把阳光尽情落下。
当眼底因为刺眼的阳光而有些睁不开眼睛时,刚清理完她因为病发制造的混乱,一抹身影尽职的上前,将窗帘给拉上。
「Nia……不要!」
来到美国这段期间,她的治疗并不如她向姊姊说的那样顺利。
她的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有更加恶化的趋势,在一次又一次生不如死的发病后,她患上「重度嗜阳症」。
其实哪有这种症名?
这只是她乱掰的,姊姊不在身边,每每发病后,她总觉得需要晒晒太阳,由阳光那边补充一点正面能量,她才有继续对抗病魔的勇气与力量。
但国外的冬天好冷好冷,不像台湾,是在锋面来袭带来寒流时,才会让人有冬天的感觉。
台北虽然阴霾多雨,却强过这里的天气……也或许是因为想念姊姊,她才会眷恋起那曾经令她厌恶的天气吧!
Nia听到她的声音,依旧拉上窗帘才走到病床边,细声说:「恬小姐,妳需要休息。」
傅宇恬看着Nia深邃黝黑的脸庞,嘟起小嘴。「我想出去外面晒太阳。」
「恬小姐,外头的阳光是假象,天气还是很冷……」
看着Nia为难地拧眉,露出不符合她的年龄的老成表情,傅宇恬用虚弱的气音哀求。「我知道……但我想出去……」
Nia是卓列炜透过友人帮她请的看护,她热爱中国文化,会说中文,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坚持喊她小姐,纵使她不厌其烦的纠正过她八百遍,她还是坚持己见。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傅宇恬已经与她培养出如姊妹般的情谊,感情很好。
Nia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请恬小姐等我一下。」
在Nia由围裙拿出手机时,傅宇恬开口制止。「妳不要拿这一点小事去吵炜哥哥啦!」
每每遇上她想做身体可能承受不了的请求时,Nia便会拿出手机,利用LINE连络卓列炜,向他请示。
单纯的Nia心思不似傅宇恬慧黠,听到她的话表情微讶,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傅宇恬怎么知道她要做什么。
再有,远在台湾的老板确联络过她,今晚会来医院探视,这代表他将有一段长途的飞行旅程,以及来到这里的舟车劳顿。
她似乎真的不应该吵老板,应该多给他一些休息的时间,不该拿这小事烦他……
暗暗思忖了片刻,她收起手机,「那让Nia陪——」
「我想自己一个人,半个小时没回来,妳知道该去哪里找我。」傅宇恬打断了Nia的话,把她想说的话全都说了。
Nia再度陷入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抵不过傅宇恬软软黏黏的缠人攻势,妥协了。
★ ★ ★
雪停了,天稍稍放晴,但空气中凛冷清新的气息,还是让被Nia捆成小木乃伊的傅宇恬禁不住打了个冷哆嗦。
她蹭了蹭戴着手套的双手呵气,当嘴边呵出圈圈白雾后,她忍不住扬了扬唇。
在台湾,天气几时能冷到呵气成白烟的温度?
刚住下来时,她一个人闷得发慌,就是自己玩着不断呵气制造白烟的无聊游戏。
没想到才多久的时间,她已经不做这种事了,只是想着炜哥哥说,姊姊帮她织了围巾、披肩要给她,过来看她时,他会顺便带过来。
炜哥哥的话让她的心情陷入万分复杂的情绪当中。
她很想见姊姊,但只要一想到姊姊见到她现在的模样,可能会难过、可能会担心,所有的想望立即被压抑了。
所以还是不要见面的好,虽然很可惜,但不见也好,她的状况不好,她不希望姊姊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再说了,就算没见到姊姊,她还有温暖牌围巾、披肩可以用,到时,她就不会怕冷了!
这样很好……她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把涌上鼻腔的酸涩给挤走,才移动着电动轮椅,顺着往医院旁的树林而去。
树林旁的白桦树林边有一座湖,远离医院带来的可怕声音,静谧而祥和,一直是她住进医院后最喜欢的地方。
今天有阳光可以享受,她当然也是往那里去。
她几乎可以想像,太阳从厚重云层中露脸,金黄的阳光洒落在覆着落雪的枯树上、结了冰的湖上,满目晶莹剔透的闪烁光景会有多么美丽。
她满怀着喜悦的情绪,操控电动轮椅走过两旁积着厚雪,却在一早就被人铲理出一条的宽敞大道之上。
片刻后,她进入通往湖泊的泥地小径,却在入口处,被一抹矗立在寒风中的瘦高身形吸引她的注意。
那是个男人,身形瘦高单薄,头上戴着顶白色毛帽,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针织外套,长腿套着条卡其色长裤。
在四周一片萧瑟,天地一片雪白中,他清透的身形像融进了雪色里,让她几乎要以为,他的出现只是出自她的幻觉。
原本他仰着头不知再看什么,但似乎是电动轮椅的声音惊动了他,他回过神望向声音来源。
傅宇恬与男人……不……男孩对上了视线。
男孩是华人,俊秀苍白,年纪很轻,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跟她差不多年纪。
他长得清朗俊秀,一双眼深邃幽黑,全身散发着阳光气味……脸颊冻得发红,但气色却显得有些苍白。
为什么?他也是这里的病人吗?
傅宇恬疑惑之际,却看到他因为她的出现转身移动脚步离开。
她静静看着他的反应,注意到他手中的导盲杖,心倏然一紧……男孩的眼睛看不见吗?
很显然,他听到电动轮椅的声音,以为自己挡到了别人的路,所以想让出路,让对方得以前进。
他走得很急,脚步虽沉稳却莫名的让她觉得,那抹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这让活泼善良的傅宇恬对他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同病相怜的同情。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傅宇恬自嘲地扯唇,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有余力去同情别人?
心思定在男孩修长的背影上起伏了好一会儿,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嘿!别急,我只是有点虚弱,但其实也可以用走的,你不用特地让路给我。」
听到她的声音,双眼看不见的年轻男孩脚步不禁一顿地侧眸望向声音来源处。
女孩的声音很好听,音质清亮但因为中气不足,带着几分糜软的娇柔,让他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想要知道她长什么模样的冲动。
发现他顿下脚步看她,傅宇恬暗暗松了一口气。
生病后她就没办法上学,英文破得可以,男孩虽然看起来像是华人,却也不一定听得懂中文。
他顿下脚步就表示听得懂她说的话,这让傅宇恬放心许多地走下轮椅,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他身边。
她没什么力气,不过几公尺的距离,居然花了她好几分钟的时间。
终于在男孩身旁站定,傅宇恬第一次有自己是矮冬瓜的感觉,她的身高居然只到他的胸口?
而男孩虽清瘦单薄,但站在他身边,她竟然觉得他的身形仿佛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安全感?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但她没纠结太久,定下因为乍见男孩而波动的心思,她大方地扬唇笑问:「嗨,我叫傅宇恬,你叫什么名字?」
明朗可以感觉两人的距离不远,但她走到他身边所花费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
再想到她仿佛没什么元气的声音,他暗暗猜想,女孩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没听到他的回答,傅宇恬担心地嘟哝。「哎呀,糟糕,我猜错了吗?人家听不懂中文吗?英文……唔……唉……」
听她仿佛忘了他的存在,可爱地自言自语,明朗淡淡地开口。「我叫明朗。」
傅宇恬的自言自语被他沉敛简短的自我介绍打断,她打住话,马上就扯唇绽开笑容自嘲。「太好了你听的懂中文,我的英文很破,来这边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
原来真的有那种像是会笑的声音,她的笑揉进说话的声音里,软软的撞入耳膜、窜进心口,引发胸口一股莫名的悸动。
但听她开朗的笑嗓,他却是木讷的不知该怎么回应。
见他又沉默,傅宇恬迳自笑完开口又问:「所以你是姓明叫朗吗?」
几个月前,他发生一场严重车祸意外而陷入昏迷,醒来后才发现眼部受了极大的损伤,夺走了他的视力。
那天开始,他封闭起自己,拒绝身旁亲人的关心,拒绝旁人靠近,把自己锁在看不见未来的象牙塔里,更别说和陌生人说话。
但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他不自觉开口。「对,明天的明,开朗的朗。」
「明天的明,开朗的朗,明朗,你的姓好特别,名字真好听,我喜欢!」傅宇恬由衷道。
他静静听着她揉着笑的软嗓,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要回她什么话比较好。
感觉他的沉默寡言,傅宇恬有些赧然地吐了吐舌。「抱歉,我话很多,你不用理我。」
生病后,她的世界变得很小,除了姊姊只有医院,日子久了,忙于课业、忙着享受人生最美好灿烂阶段的同学也不再来看她,她可以说是没有朋友。
难得遇上同年纪的男孩,她的话不自觉变多了,甚至发现,这样和人说着话,身体似乎比较感觉不到疼痛带来的痛楚……
听她的语气似乎有一丝淡淡哀伤,明朗很努力在脑中搜刮着要说些什么却徒劳无功,就在这时,一抹略显著急的呼唤由两人身后传来。
「恬小姐!」
Nia的声音让傅宇恬下意识看了看手表,「怎么半小时这么快就过了?」
她叹了口气,却不经意瞥见男孩俊秀的大手被冻得发红,她不加思索,把披在脖子上的围巾拿了下来,绕在他的手上。
「天气很冷,我先回去喽!有机会下次再见……呃……」想起自己的状况,她的声音一哽地顿了顿,说再见太不道德了,或许他们根本不会再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啊!
心思一定,她很快的恢复笑意。「嗯,就先ByeBye喽!」
不等他反应,她慢慢走回电动轮椅上,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朝一脸担心的Nia缓缓开去。
明朗愣处在原地,回过神才发现,女孩把自己的围巾给了他,圈在手上的布料柔软温暖化作一到暖流,迳自的往他内心被冰封的象牙塔里钻。
还有,刚刚和他说再见时,她为什么说了再见又顿了顿,接着改说ByeBye?
傅宇恬……不知道这样活泼开朗的女孩生了什么病?
明朗有些懊恼,心头第一次为自己的口拙感到后悔,更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任何景物的双眼感到痛苦不已。
如果他的眼睛看得见,他就可以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下一次如果有机会再遇到,他会努力多给些回应……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