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在我15岁时才知道彼此。他的亲生母亲找到了真爱后,把他扔到了家里,“找你亲生父亲吧,养你这幺多年我已经仁至义尽。”那年他17,生活突然翻天覆地。
我和妈妈才知道原来爸爸早年有位白月光,还有位大我两岁的哥哥。妈妈愤怒于爸爸将事情隐瞒了十多年,爸爸则心疼好不容易认领回来的儿子。他们歇斯底里的吵了一架,让他们本来就破碎的关系更加不堪。
我站在那边看着那位“哥哥”,真好笑,我们居然有着相似的双眼,眼睛里都透露着敌意与小心试探。他像是误入新的地盘的小狼,努力伪装,但技巧还不够高明熟练。
我们互看不顺眼,这是顺理成章的。
爸爸把他转进了我在的学校的高中部,但我从不承认这位转学生是我哥哥,虽然他成绩优秀,满脸冷酷似乎很讨女生喜欢。我找了学校的学长,让他们帮我揍他一顿出气,而他平静的让我时不时迟到出丑被罚,还在爸爸面前假装沉稳委屈。
“我是哥哥,没关系的。”我听到这话嗤之以鼻,真虚伪啊,明明你的眼神透露了一切。
学校里的他沉稳靠谱,是老师们的宠儿,虽然刚转来一个学期,但被老师们赋予了厚望,而我还是个普通的初中生,生活里遇到的最大烦恼是中考和如何与他对抗。
我们在家里扮演着兄妹和谐,假装看不到父母更激烈的争吵,我们都像精明的演员,将人前人后的反差表演的淋漓尽致。我们都讨厌对方。
变故发生在我的16岁,那时他刚拿到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
爸爸是位普通工厂的职员,妈妈是厂会计,他们去其他厂拿货的时候发生了车祸,货车轰鸣声中,家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人。
当厂里同事给我们通知时,我正在打扮着准备和朋友出门。我耳朵发出轰鸣,一瞬间好像失聪了,我艰难的辨认他们的唇语,但视线好像被泪水阻断,什幺也看不见。
我哭得厉害。
我不知道为什幺会哭,也许是为了浅薄亲情,或者是迷茫的未来,更或者只是因为不知所措而留下生理性的泪水。
我在颤抖。
这时候有双手盖在了我的眼睛上,他环着我,礼貌感谢同事,并留下联系方式约定下午细聊葬礼等后续。
我被拉着坐在了沙发上,像个妆容糊掉的玩偶,今天的太阳怎幺会这幺强烈,而我却浑身发冷。
他蹲了下来,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我,里面似乎写满了千言万语和一丝丝的迷茫。
我尝试着开口,带着小心翼翼的叫他“哥哥”,声音似乎是从嗓子里抖出来的,我很害怕,似乎只有这两个字能把他短暂的留在我身边,带我爬出迷雾般的未来。
他叹口气说,别怕。
似是为了肯定自己的话,他又重复了一句,别怕,有我在呢。
02/
他操办了一切后事,而我只是跟在他的身后,听从指挥。
真奇怪,明明前一天我们还在针锋相对,结果命运却让我们此时紧紧依靠。
我不敢去想葬礼之后的事情,我知道他拿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那个学校在首都,离我们这座四线小城几百公里,那里繁华拥挤,有着承载一切梦想的力量,而我们小城只是潮湿泥泞,大家都在过着死水一般的无趣生活。
我其实在害怕他离开。
葬礼结束后我们回到了家,他坐在沙发上,长久的沉默着。我在一旁小心的看着他,绝望的等待命运的宣判。
他会离开吗?会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边吗?但我有什幺立场求他停下来呢?
我知道妈妈一直在针对他,他在家里的房间是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书桌的储藏间;我和他水火不容,每天像小兽一样警惕他的一切;他从小生活的城市并不是这里,他似乎有理由终于可以离开。
我其实并没有突然地不讨厌他了,只是父母的突然离开让我迷茫,我想努力的抓住身边的一切,我害怕真的变成一个人。
我要崩溃了。
他终于擡起头,说:“我曾经嫉妒过你的名字,你叫一一,是唯一的意思,而我叫秦厌,似乎生来就是被厌恶的。我被亲妈放弃,现在爸爸也离开了,好像命运注定与我亲近的人都会离我而去。我和你针锋相对,也是想看被当作唯一的小姑娘,会不会因为我的到来,生活里少了一些唯一。挺幼稚的,也很可笑,我本来很早就明白我只有自己了”,他笑了笑,继续说“但现在你和我一样了,被他们仍在身后,只剩下一个人。你想怎幺继续呢?你甚至都不会养活自己。”
泪水涌出我的眼睛,我不知道该说什幺。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过去16年我的生活不算富裕,但也从没缺衣少食,没为生活发过愁。我知道爸妈留下来了一些遗产,但那些够我继续生活学习吗?我要辍学打工了吗?我不知道。
我拉住他衣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是无知单纯,但也无法开口求他为我留下来。
他继续说道:“我想过把他们留下来的东西都给你,再拜托邻居还有班主任,让他们照顾你,我自己去首都上学。一一,我真的想过的。但我也很迷茫,甚至不知道为什幺会有留下来的想法,明明那是我努力追逐的目标,但我却突然想要放弃了。”他叹气,“你可真会哭啊,哭得让我想到我刚来你家的样子,我也是这样不知所措。曾经被抛弃的命运现在落到了与我血脉相连的妹妹身上,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命运好像在我们的血液里共同流淌。”
我拼命哭着摇头,一时说哥哥你别走再帮帮我吧,一时说我跟你去北京吧,我去打工,你只要来看看我就好。他就沉默的看着我,听我在胡乱的讲着话。
我渐渐平静下来了,只是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似乎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哥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求求你,别不要我了,好吗?“
这是我仅有的东西,我的许诺和我的存在,我小心期盼这点的血脉亲情,能不能让他带上我,去哪里都好,无论留下还是离开,都别抛下我。
但他什幺也没说,只是在那长久的坐着,好像没听到我的崩溃与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