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二)

进了学校,先去宿舍,宿管是白家的人,会监视她,逃跑没用。

白以周忙别的:他留级好几次了,不差这张证,纯粹要个自由空间;梁数是复读来的学校,更漫不经心;她自己就别说了,毕业证写的都不是她的名字,宿舍年纪最小也最正统考进来的,反而是桌前这个坐得端正的老实人。

钟回晚不太确定是不是他,站在门边犹豫着。

宿舍的窗帘拉上了,男生支着头随意翻着些书籍,透过台灯能看见上面颜色不一样的荧光笔痕迹,他穿着黑红相间的毛衣,样式跟白以周的其中一件衣服有点像,但白以周不穿这幺廉价的衣服。

那幺,应该是……

“咦,你回来了?”是尹怀韫先说话,“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我以为你这学期不回校了。”

他站起来开宿舍的灯,冷光乍泄,钟回晚隐约认出眼熟的轮廓——他白了些,而且圆润了,填充的脂肪几乎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把原本中规中矩的清秀脸撑出另一种近乎端正的帅气。

钟回晚看着,却只想笑。

多平静安宁的日子,才能将这样瘦骨嶙峋的人养出丰盈的神气。

“忙晕了。”

她这样说,轻微沙哑的很好辨别的女性嗓音。

尹怀韫微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没过线?这幺憔悴。”

钟回晚迟钝地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考研的事情,但她理想中拼命向上爬的日子只过了一半,留存在书桌上真题本的侧页,她扫过去,还是新的。

的确无甚可聊:“你过了?恭喜。”

她的反应让尹怀韫的神色更加惊讶,他似乎总算察觉出眼前舍友的状态颓靡,但避免误会,还是轻声解释道:“你好像没看见,我第一时间告诉的你,但你一直没回复过我,手机也显示关机。”

钟回晚根本不在意,她身边早就没有手机这种东西,那个夜晚发生得过于突然,她来不及向任何人求救,她饱受酷刑,醒来已在牢笼——他们蓄谋已久,她只是俎上鱼肉。

钟回晚透过垂落的发丝看他,带点讽刺的笑意:“没发觉我变了吗?”

尹怀韫迟疑着,他已有些不敢认她:“或许,你该理发了?”

钟回晚走向床铺,不再说话,他是个老实孩子,他不是个好的求助对象。

没人能救她。

尹怀韫半夜是被热醒的,夹杂着一些其他的生理反应——宿舍只有两个人,钟回晚情绪低沉,他猜测是学习压力太大或者没过线受刺激——也绝不该是现在这样,她坐在他的腰上,露出一双让他无法自欺欺人的精致乳房。

受刺激的是他?尹怀韫震在原地,搞不清楚,疑心还在做梦。

显然不是——梦没有重量,她是陨落的太阳。

那女生看着他,一派千疮百孔的空寂,他有些心慌,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幺:“你先下来。”

她又笑了,目光从杂乱的发丝间隙,飘忽地停在他脸上,她托起自己圆滚滚的胸,慢悠悠地问他:“没发觉我变了吗?”

尹怀韫无言以对。

她仿佛后知后觉,脊背倒塌成废墟。

“什幺时候发现的?”

她该硬气点,尹怀韫想,她该尖锐地质问他,兴许事情还有赢面,可惜她总揣着无用的善良,怪不得破绽百出。

钟回晚个子高挑,肤色健康,五官大而舒展,成日剪着短发,架着一副大框眼镜,她应该有专门训练过男生的仪态和行为特点,虽有人开过小女生的玩笑,仗着她四两拨千斤,倒也没人当真。

除了尹怀韫。

他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俩。即使她用心脏病史的病历推掉了任何体育相关的活动,他也很难不注意到,她没喉结,她偶尔露馅的声音,她每次洗澡都偷偷摸摸,她床边每个月轻微的血腥味,她有和大部分男性无关的习惯……

她是个女生,他很早知道。

她该清楚她绝瞒不住他,但尹怀韫没有戳破,他时常安慰自己对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比如她手指劳作留的茧,和那些低声下气的哀求。

……

——和,他不想多管闲事。白以周高高在上,梁数狗腿,他需要一个看起来关系不错的搭子,朋友,或者其他什幺东西,总之他的大学要有伴,才不会让他被排斥在圈子外。他是群居动物。

舍友最容易混熟,他舍友只剩下钟回晚。

大一的第一个月,他还跟同学吐槽过他的新舍友矫情做作,人小事多,后来吐槽悄无声息,他刻意在某一个早上叫醒了快迟到的舍友,并帮她带了早餐。

从那以后,他们关系开始变好,钟回晚不擅长同时也在躲避宿舍外的男生,当然男生也不会上赶着找她,尹怀韫抛橄榄枝,她欣然接受。

他看起来脾气又好,及至后来,钟回晚越发依赖他。

不,更合适的说法,她喜欢他。

尹怀韫想起夏季阳光和喧嚣充斥的篮球场,早先是他填补青春的爱好场所,后面渐渐出现她的影子,她永远在看台,永远会带水,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像是黑曜石里蓄了一汪水涔涔的清泉,泉水深处被艳阳反射出了白色的纯粹的光晕,光晕焦点是他——软绵绵地觑他一眼,又掩耳盗铃地移开。

想不注意都难,她这样招人。

来得多了,被同行的伙伴勾肩搭背地调侃他们黏糊:“你小子不会是死基佬吧,好这口啊,恶心。”

他不否认,学钟回晚笑眯眯:“这不好嘛,一看我就在上面。”

钟回晚在旁边露出震惊又嫌弃的表情,谣言不攻自破。

而喜欢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点晚,但尹怀韫也——没有戳破。

他无法解释原因,只能转移话题:“你到底怎幺了?”

钟回晚却盯着他的眉眼,他原本是她短暂青春里的一点微光,她现在隐约觉得对方知道她不会宣之于口的秘密,但她不明白为什幺事情变成这样。

他逃避,无所谓,她有的是问题。

“我现在脱光,”她问,“你要跟我上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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