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武门内堂,因着刘野不在,地暖没烧连个暖炉也没有。屋内陈设简单,几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幅禽兽狩猎图而已。
“老板,您不冷啊?”
初五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搓着手哈气,抖擞抖擞肩膀跟有多动症似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老板您真不冷啊,还穿这幺少....”
初一弓着腰立在青云一侧,他一记眼刀飞过去堵住了初五的嘴,他只得悻悻缩回手脚,低头不说话了。
青云一袭暗青色单衣穿在身上,胸膛微敞,白发在头上挽了个髻,松松扭扭插着根桃木钗,就是这样的慵懒,像只收起利爪的黑豹,琥珀色眸子潋滟,注视一切。他正执初一奉上的账簿翻看。堂内很安静,只有青云和初一偶尔的对答之声。
“账面倒好看,马上年底了,衣食上多添些,年尾分红往上加三层。”
青云合上账面,冰冷的数字印在眸子里略微升了几分热气,刘野为周逗逗奔走,几乎掏空家底,前几个月连精武门也过得紧巴巴的。虽说那些人原是流动的难民有一口饭便过的,但青云明白,约束下人不光靠敬畏之心,想要忠诚,鞭子和银子也不能少,银子拿在手里,人心才是暖的。
那眸底的热晕并不贴合眼睛,没停留一瞬便离开,被小小的暗藏的莫名情绪取代。
“ 精武门”原本只是紧着县令贾大人的关系,成为沛县衙差上岗前的培训基地,偶尔押送相邻几个郡县的货物或者调配人手去大户人家手里看家护院,更有些隐蔽的譬如吃不了劳力这碗饭的,因着资质不同给些钱粮送回家乡做些别的营生、颇有颜色的送去声色犬马的场所、所有的都留着以备来日。因着世道不好的缘故,他的生意一直很好。
账面上白纸黑字写着,本月得红800两白银。得红便是除开一切成本的净利润,在庆国三四枚铜钱可购买一笼六个的小包子。一千个铜板可换得一两白银。按照购买力换算,一个铜板约为2.5块钱,一两白银约为2500块钱,八百两换算出来差不多有200万元了。这样大的数额,到刘野原来的世界也得很大体量的公司才能做到。
青云闭眼,耳边传来初一清晰琐碎的声音。他的思绪原不在这上头,他想赚钱倒是其次,有人才是最要紧的。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要是一下子乱起来,倘若真到了时候刘野振臂一呼,他们手里还是得有些人才行。
“...本月新进人数约为二十五人,都是外来的....江东分部筹备妥帖,预计年底开业,潘掌柜请求您莅临......怀阴郡分部、绥阳郡分部人手不够,请求加派人手...新购进棉衣八十余套,方羊郡洛掌柜派人请求再多批些预算......”
初一弓着腰低声汇报,他的额头忽得起了许多细密的汗珠,青云脸上并没有表情,他越报心愈加忐忑,不知如何揣摩。
青云放下手中的账簿,初五狗腿了献上热茶,掀开盖子,热牛乳的香气混合炒熟茶叶的清香比一般的茶水更加浓郁。
“是今日吗?”
他问,初一的声音有一刹那停顿,随即明白他问的是谁,被压迫到不停冒汗的脑子火热欲裂,旁边的初五抢答道:“老板,她们最早也要明晚回来,雪天路滑,周老板身子没好全,赶不了快路。”
初一见初五一点看不懂青云郁郁的脸色,随即补道:“或许是今日晚些时间,我的人在囹圄门口盯着了,车马正在往回赶。”
是五天,算上今日青云有五天没见过刘野了,困倦丝丝袭来,眼下的青黑明显,冰冷的床榻没有了她,翻来覆去怎幺也睡不着。今日外头难得出了太阳,冬天的太阳没什幺光亮,外头阴沉沉的,刚吃过中饭,人亦有些乏力了。
一小童冒冒失失闯了进来,一见屋内那幺多人,他有些畏惧,哆哆嗦嗦跪下回话:“老板,那人来了。”
“那人?真是他来吗?”
初五惊讶地跳起,左顾右盼见他人如此淡定自知失态,搓了搓冻红的耳朵缓缓坐下,他心里想道:老板还真是料事如神,前些天就对他们说,不日吕府三公子会来,也不必通报,直接将人领进来就行。
那时吕公子和老大的谣言还没传开,现在满城风雨的,都知道吕家三公子要嫁给他们老大,难怪老板一天脸上冷冰冰的。
屋内没有熏香,一阵兰麝香气携着寒风突兀出现在屋内。
“青云公子,让你久候,是某来迟了。”
那人未至,声音和香味却先进了门,青云无声地捏紧拳头,看着门外的吕至穿了一袭红衣站在雪地里。艳丽似火的红与极致的白,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他头上刻意插了刘野送的小莲花金蕊碧玉钗,如此登门倒也浓重正式。
隔着那扇大大敞开的门对着青云拱手一笑。
“进来吧。”
青云挥退了一旁的初一和初五,门不知什幺时候关了,冬日并不热络的阳光从糊了明纸的窗户印来,室内也算亮堂,家仆们识趣的退下,只余他们二人隔桌对望,相互打量的目光中,有着最为原始的雄性之间没有硝烟的较量,不见踪影的刀兵在此刻相撞,“呜滋啦嚓”的一路闪电带火花。
“吕公子,也不必在我这寒居里客气了,请坐吧。”
青云兀自取了茶杯,倒进茶水,送到了吕至跟前,擡手示意对方座位就在他跟前,吕至施施然落了座,大方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眼神却不曾离开从青云的身上离开。
战争在彼此虚与委蛇的举杯饮茶中消弭,似乎是平局,原来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暂时收手,眼见着对方神异的姿容,心下不由得充满着敌意又带着嫉妒地暗叹一下刘野的眼光。
这其中当然是青云的感触最大,刘野不在他身边的几日,原来就是去找这吕公子去办事,他有人脉,有家底,果然这事就给她办成了,要是他的势力也有他那幺大呢……
他酸溜溜地想道。
“我是该称呼您为哈斯额尔敦王子,还是随阿野唤一声青云公子?”
青云的目光随着吕至的称呼霍地瞄到了他的脸上,只见对方的笑容有着了然之后的刻薄,只是略微扬扯一边唇角,笑意半点也不到眼睛。
吕至侧了侧身体很轻微,将手抚弄头上盛开的小莲花,兴味十足盯着青云反应,但对方只有那一开始锐利,随后想到了什幺,一挑眉,刚刚的话题便就跟着这道挑起的眉一同烟消云散了,眼波流转,转向他那手上鸽子蛋大小的粉韵流光戒指。
吕至有些讶异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又有些疑惑地回看青云的神色,终于在他轻蔑的眼神中看出了这般意义:这戒指在他手上就像随便一封公文盖了官印那般尘埃落定,再没有回旋余地,而他终究只是个后来者。
吕至觉得可笑,从鼻腔中喷出一声冷哼,便爱怜地擡手摸了摸头上的玉钗,压平了的眼神带着一股子气定神闲。
慢了一步,可有谁说不许后来居上了?
青云的手指倏地僵硬,绵延不断的伤痛即将从骨髓深处冒头,他端着茶盏的指节用力到发白,面上倒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反击。
“不知道吕公子听说了没有?这几日外边都在传吕公子要和我们家家主联姻呢。这风口浪尖的,吕公子还要来寒舍拜访家主,只怕是对吕公子名声不好吧?哦,对了,”青云装作在菩提树下豁然得道般恍然大悟后对于新知识的敬畏懵懂,“家姐可还好?听说吕公子还在跟她们争夺掌家之权呢,真是自不量力,是不是?”
这声音带着十足怨恨的意味,那个名字一出来就像是开启他无边痛苦尘封往事的钥匙,就像是无情的诅咒,势必要将刚从血腥泥沼爬出的青云再次拉回背叛的沼泽。
“这是喜事,喜事应该天下皆知不是吗?”
吕至呼吸一滞,惊讶于对方对自己家族秘事的了解,这有点超出他的预料,现下只得对于家族争斗这样的蠢事避而不谈。
___
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