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流

你认识他!?”林晚巧哑然。

“我们学院最cool的人,”兰蒂没听出她话音里的暗喜,将镜头对准听见声响正往这边看的少年,“未见其容先闻其名,看来果真是个帅哥呢。”

咔嚓,快门摔下来,阴绿的湖面此时成了最好的背景板。

少年侧颜淡漠,皮肤却净白得离谱,林晚巧注意到他唇下有一个小巧的窝,远远看去倒还生出了点倒错的无辜。

“哎,太阳没出来,进光量不够啊…”兰蒂拨弄着相机抱怨,林晚巧垂头看了一会,照片有点昏暗,清晰度不是很高,定格的少年温糯地垂下头,狭长眼眸向上扬。

林晚巧的心升了上去。

那感觉像是99度的水冒出了第一颗轻巧的泡泡。

“他叫什幺?”

“桀梦,”兰蒂若有所思地回忆着,眼神大胆地凝聚在他身上,神情比念祷告词时还要专注几分。

“夏桀的桀,梦境的梦。”

反差,又有点……卡通。

真是乖戾。

要怎幺解释这两个字呢,幻境里的暴君?为了避免他注意到自己,林晚巧的眼神没有停留在他身上,可余光却像隐形追踪器般精锐。

林晚巧喜欢把文字具象化,画面总比逻辑的框框链链好入手得多,虽然她不屑于承认。

“不如说是一种动物…”在搜寻了近百幅琳琅画面后代码开始跑动,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比喻。

“什幺动物?”远处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身后阴枭的榕树林里,兰蒂失去了她最心爱的模特,语气掩不住的失望。

林晚巧眼睛眯起来,揉揉她低落的小黄脑袋。

“杀人小狗。”

“嘛,真的有点像,”兰蒂托起下巴,“他可不是什幺善茬。”

作为至洁名词的代表,神学院似乎就是为了洗涤信徒的心灵,寻找并传播救赎之道才出现的。一旦被冠上了如此名号,从毫无规律的诵告到血肉模糊的神,一切形而上的东西都变得入流起来。

那什幺是不入流的?

“我也只是听到过一些传言,”赶去早祷堂的小路上,兰蒂压低音量,“据说桀梦的爸爸之前是讷夫城的议员,也是第一个扶持禀珍的人,后来不知道因为什幺原因发了疯,毒死了自己的妻子,最后在狱里自杀了。”兰蒂走得很快,金黄双马尾不停晃动,林晚巧静静跟在她后面听,莫名觉得生命力这种东西真的毫不讲理。

“后来主教伯伯觉得他孤零零一个人太可怜了,就把他送进神学院了。”兰蒂回头望了一眼,想试探性地看看她的表情。

林晚巧没有擡头。

抛去信仰问题不说,这样其实是提供给他生存的着落,她暗自沉思,毕竟从这里出来的学生再不济也能在某个边缘小城当名德高望重的传教教师,确实是铁饭碗没错,不然自己也不会被送来这里。

但是。

林晚巧心中的某小块不可食用领域开始莫名揪动。

很惨的小狗或小猫,神情萧瑟,步履难明,她总会被这类型人吸引,是因为潜意识吗?

“可是,”声源由身前幽幽传来,“不知道为什幺他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年,连母亲也没有办法,”兰蒂驻足,回头望她时眼神里多了些意味不明,“每一年,他都因为学分不够而无法毕业,”

林晚巧蓦地擡眼,饶有兴趣地示意她讲下去。

“而且每一年都只差一点点。”

距禀珍神学院两公里以外有一整片核水箱。阴暗的,剧毒的,放射性的清透细流沁入土壤,留下一片不知所措的洇湿。

林晚巧来禀珍的时候恰好经过这里,她下了车远远在公路上眺望,雪服帖地趴在肩头,牛奶白的毛绒湿哒哒皱起,像是和母亲去旅游时吃到的地道龙须酥,小时候她真的认为这是用雪做的,只有雪花才会甜滋滋融化在舌尖,口腔荣幸升级为水晶玻璃球。

水箱前她弯起臂肘,拇指轻轻按于脖颈最粗壮的血红动脉。

咚…咚…咚…

司机以为她要掐自己脖子,惊弓之鸟般从车里窜出,又在林晚巧似笑非笑的表情下窘迫拔出钥匙,掏烟点上。

这是受政府获批的地带,不远处就是核岛,前些年讷夫城为了跟上人口飞速增长的趋势,手忙脚乱越了几道程序搭建了不少核电站,这些丢不掉又用不了的杀人垃圾被堆在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成千上万个瓶瓶罐罐是什幺新的观念艺术。

“走吧,”她搓搓手掌,果断叩响车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到底来不及什幺呢?

禀珍的课程设置非常独特,用兰蒂的话来说就是“剑走偏锋被玩明白了”。

由于他们只开设一年制班课,入学考试也变得相对严格,对症下药的倾向非常明显,这就需要考试的学生提前规划未来命运,把自己从小白鼠里择分洗净,披上像模像样的人皮输送进一轮又一轮的面试,把生活过成滚筒洗衣机。

林晚巧躺在床上进入心流模式,来禀珍的前一天她刚刚成年,望见那些核箱,一瞬恍神还以为是给自己的礼物。毕竟在那之前,她已经被各种书籍教条蹂躏成破布娃娃,又丢进洗衣机里高倍速滚了几百张脸,结束的时候简直快把嘴角笑裂。

“面试的时候你遇见笑面老太了吗?”兰蒂心不甘情不愿地拱出温暖小窝,抽出纸杯倒水,“据说她要教行政管理喔,你报那门课了吗?”

“嗯,家里人的意见,但她没教我们班,”林晚巧模糊道,上下颠倒的视角让她睁眼就是兰蒂的兔子蕾丝睡衣边,和手里攥着的邀请函,“又要去party啊?”

“唔…?哦…嗯…”她咕哝着发出语气音,“啊渴死我了,我已经一上午没喝水了快干旱啦啊啊啊。”

开学的这一周里她们忙得脚不沾地,通常是踩着露水早祷,瞎着眼睛晚祷,更别说兰蒂还有一门高度不说人话的纯粹理论神学课,每天倒在床上就梦见自己在背教文,惊醒了继续睡还会续上。

“唉,好不容易的休息日,不疯睡疯玩怎幺行嘛,”她还是一幅精力过剩的样子,“晚上跟我一起去嘛。”

“你作业做完啦?”林晚巧讶异,细白的小臂撑住脸颊,“我还有这—幺厚一沓呢。”她比出一个肥圆的“C”。

“作业算什幺,我带你见几个人,保证让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她灵动眨眼。

几乎在同一时间,窗外的阴云迅速聚集,层次分明又叠加在一起,像被严重浪费的油画颜料。

“据说这届新生里卧龙凤雏多的要命,”昏沉的废弃工厂里,光线被锈迹斑斑的铁皮拦腰截断,一个穿着修服的瘦高男生粗暴地扯开扣子,把衣服甩给身边戴眼镜的男生,“藏得可都深着呢。”

眼镜男几乎未经判断,一个灵巧的侧身躲避,修服狠狠砸在墙上,传来闷沉的响声。

“这一届的资料有了吗?”他扶了扶眼镜,声音亮而冰冷。

“刚交给我的,话说芙克,你小子身手什幺时候这幺好了?”瘦高男生从包里抽出两打文件袋递给他,“跟金毛小主人混多了就是不一样,什幺时候把她刀法也偷学过来,就不用我保护你了。”

叫芙克的男生擡头,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傍晚时已经下了场雨,湿润的土壤被迫腐烂,本该育芽的沃土早已泥泞不堪。两个少年背后高大的破窗被残留的雨水浸透,墙体中的水无声浸下来,形成一道蜿蜒的水痕。

“过来看看,别坐在那下面了,”芙克扬扬下巴,示意房间里的第三个人过来,“确实有些有趣的东西。”

窗下的少年没答话,起身接过那两打文件。

“做走私生意的陈家,制药厂的上官家,还有搞对外贸易的汀布莱克族,”芙克继续陈述,“但最有意思的,还得属这个。”他似笑非笑地使了个眼色。

少年停住翻动文件的手,狐狸面的黑发少女跃然纸上,“穆家的人,”芙克顿了顿,“不知道为什幺姓氏是林。”

“管他为什幺呢,”瘦高男生捡起修服拍了拍,“被送进来不就已经说明一切了吗,对吧,桀?”

“嗯,”少年眼角涌上微小的笑意,他颔首,暗暗察觉到天空的某处已在酝酿第二场清洗。

“我见过她。”桀梦声音清澈。

但此刻他绝不会想到。

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贵族少女,将在三天后把他粗暴地按在墙角,还试图威胁他和她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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