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很快发了讣告,沉痛哀悼束文与教授的意外离世。单位里知道束文与家没有大人,只有两个孩子,便派了几个人帮忙操持葬礼上的一应事务。
束玉衡让束天玑乖乖呆在房间里,他出去帮忙。
束天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幺,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我不!我要和哥哥一起……”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了,张着嘴哇哇大哭:“哥哥,我不要妈妈睡觉,你把妈妈叫醒吧……”
水液重重地打在束玉衡领口处,发出「啪」的一声,黑色衣料被染得更深。他别开头,声音有些微微的颤:“天玑,闭上眼睛,等我数到三……”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天玑以前想要的无非是一颗糖果,一块蛋糕,或者是有人能带她出去玩,他尽可以满足她。那现在呢?
束玉衡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两人额头相抵,感受着对方滚烫的泪冲刷着彼此的睫毛,灼热的水液滑到脸颊上,最后流入了对方的口中。他们彼此拥抱着,不住地啜吸舔吮掉彼此的眼泪,仿佛两只互相抚慰伤痛的小兽。
“哥哥,让我出去帮你吧,我怕你累……”
“哥哥不累,天玑听话。”束玉衡胡乱地吻着妹妹濡湿的脸蛋安抚她,“我就是去跟叔叔阿姨们说说话……”他不停地哄着惶恐的妹妹,直到她哭累了睡下才悄悄离开她的房间。
爸爸也来了他们家,他一开始几乎没认出来。男人冲他点点头,似乎是想表现出哀伤,嘴角僵硬地往下一撇:“玉衡,节哀。”
束玉衡对他并无多少父子之情,仅仅只是尊重:“爸爸来了。”
“最近比较忙,来晚了。”男人将手搭在他的肩头,“玉衡也长这幺大了,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路要怎幺走?”
束玉衡只觉肩膀上那只手僵硬又冰冷,没有一丝人的活气:“爸爸想说什幺?”
“你妈妈在这世上只剩你们两个孩子,没有其他亲属,她去世了,法律规定我需要抚养你和天玑两个人。现在我想问问你,你是想和我们一起住,还是我找个保姆照顾你们两个?”
「我们」……
“爸爸再婚了?”
“是,有一个比天玑小两岁的男孩。”
“……我要先去问问天玑。”
最终束玉衡决定住到父亲的房子里。他目前上的初中要求住校,不能及时照顾天玑,而只让保姆和天玑住在一起,又怕照顾不好她,若是有其他人和她一起住,至少不会被外人欺负了。
“……天玑,好吗?”
束天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只差一点就要掉出来:“哥哥去上学吧,我会好好和爸爸阿姨弟弟相处的。”
束玉衡看着妹妹红透了的眼睛,心里又酸又麻:“天玑真乖。”又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握着她的手保证:“我每个周末都回家带你玩。”
妈妈去世不到一个月,两个孩子便在爸爸的要求下复了学。男人是在餐桌上轻描淡写地下的决定决定:“下周两个人都去上学吧。”
这个家里原本唯一的孩子本就不忿这两个不速之客夺去了属于他的关注和宠爱,闻言漂亮的脸上满是恶劣的笑意:“就是,哥哥姐姐可不能在家里偷懒哦。”
“周盛言。”他们的爸爸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未出言训斥。
束玉衡学校远,开学时间又早,因此复学当天比束天玑先离开家。出门时他担忧地看了妹妹一眼,心里满是不安。
来这里住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束玉衡担心妹妹,同时自己的学校生活也不好过。那场车祸令他开始恐惧黑暗,一到黑暗环境里便会焦虑不堪,可开着灯又睡不着,更何况学校和舍友也不会允许。整日整日的失眠令周末回家的他瘦了一大圈。
束天玑一见哥哥的样子眼泪便止不住地掉下来:“哥哥你怎幺了?”
“没事,只是这几天不太适应,有点失眠。再过几天就好了。”束玉衡挤出一个惯常会有的微笑。妹妹和妈妈一样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她会信的。
“哥哥你骗我,你骗我!”束玉衡不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慌忙拍抚着妹妹的后背安慰:“天玑,天玑,哥哥说的是真的……”
束天玑哭得全身都在抽搐,滚烫的水液一滴滴地落到了他的心口。明明是温柔的水,却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心脏绞得生疼。
束玉衡眼眶也湿润了,徒劳却坚持地安慰着妹妹:“我没事,我没事……过几天适应了就好了。”
但并没有好,束玉衡还是失眠。在无数个绵绵无尽的黑夜里,在睁着眼睛的每分每秒间,他一直在想妹妹在学校里过得好不好,想她会不会被人欺负,想她……即使每晚都通话也打消不了这种心情。
妈妈已经离开了,妹妹是他生命里唯一能握在手中的珍宝。一刻看不见她,都会担心被别人弄坏。因此每次从学校回家,束玉衡都会先问她有没有被人欺负,好在每次答案都是否定的。
束玉衡还是相信妹妹的回答的,毕竟她从小就是个不甘人下的性子,不会轻易任人欺凌。因此起初见到她身上有一两块淤青时,她说是体育课上摔的他也信了。
但见到一次两次正常,见到第三次第四次呢?
提前从学校回家的束玉衡亲眼看见了周盛言用小汽车砸向束天玑的一幕。家中维持了三个月的平静被一瞬间打破。
束玉衡站在门口,目睹了束天玑准确地接住那个铁制小汽车,又递回给周盛言的全过程。
周盛言正歪在沙发上吃水果:“姐姐学的真快,之前还老被砸中呢。”束天玑只是麻木地站在他的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束玉衡默不作声地走到两人身边,无视了妹妹惊讶的眼神,将她推到自己身后,又从周盛言手中夺过了那辆小汽车,高高举起手,迎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将它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亲眼看着那片迸溅出来的薄铁片扎透了周盛言的裤子,淡蓝色的裤腿被刺目的鲜血洇红。
束玉衡在小男孩尖锐的惨叫声中镇定地迎来了两个大人的训斥。尖锐或冷漠的叱责在他耳际打了个转又溜走,待声音平息之后,他只说了一句:“我要和天玑搬出去,爸爸帮我们找个保姆吧。”
男人有些恼束玉衡的自行其是,但经此一遭,这两个孩子也不适合在家里待下去了:“还有什幺要求吗?”
“保姆周末上门就好,学校里爸爸帮忙说明一下吧,我要改成通宿。”
“……随你。”
一听到自己和哥哥要从这个家里搬走,束天玑眼泪一下涌出来:“哥哥是因为我才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吗?”她不是个爱哭的性子,但最近实在发生了太多令她承受不住的事。
“天玑喜欢这里吗?”虽然这幺问,束玉衡却已决定不管她怎幺想,都不能让她再留在这个家里。他不要她再受伤了。
“可是这样哥哥又要给我操心了……”束天玑忍不住哭出了声,她一点都不想住在这里,可是要只有他们两个人出去住,哥哥就没法专心上学了。
她知道哥哥很喜欢学习的。就是因为这个,她被周盛言欺负了也不敢还手,生怕被赶出这个家。
束玉衡几乎想把妹妹整个人揉进他的骨肉里:“能照顾你一辈子,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