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神京
贾珩此刻立身在甲板之上,内着黑红缎面刺绣坐蟒袍服,山字无翼冠下的面容在寒风中冷削如刀,目光炯炯,几如鹰隼。
船只抵近渡口,从船舷之上放下一块木板。
贾珩在锦衣府卫的簇拥下,下了船只,一眼瞧见那立身在黄色伞盖之下,众星拱月的中年皇者,面色适时现出激动,快行几步,近得前来,相拜道:“微臣见过圣上。”
“子钰。”崇平帝看向那少年,对上那热切而“孺慕”的目光,心绪也有一些激荡,近前搀扶着那少年的胳膊,道:“子钰,许久不见了。”
子钰这一次南下,先是整饬盐务,继而重整江南大营,击退寇虏,生擒女真亲王,一桩桩,一件件,几乎如一柄神剑般将南省的一团乱麻斩落的井井有条。
要知道他在今夏刚刚平定了中原乱局,又主持了抗洪抢险,可以说前前后后奔波不停,席不暇暖,更不用说还有那番薯在中原喜获丰收,一举解决大汉的粮食危机。
大汉气象自此大为不同,内忧渐去,外患可弭,中兴有日!
这样有着擎天之功的臣子,他只是出来迎接怎么了?
遇事之时,满朝文武又在何处?
贾珩面上也有几分激动,说道:“谢圣上。”
不远处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的大汉文武百官,见得这君臣相得,如鱼得水的一幕,目光变幻,面色复杂莫名。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愤恨者亦有之!
而魏王看着正在叙话的二人,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艳羡,父皇待子钰这个女婿倒比他这个儿子还要亲!
宋璟凝了凝眉,目光恍忽了下,这位咸宁公主的三舅舅,心头叹了一口气。
同样是外戚,差之远甚。
贾珩道:“圣上,女真亲王连同正白旗的八十五名旗丁已经押赴京中,就在船上。”
说着,给亲卫百户李述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另外一艘满载府卫和兵丁的船只也抵靠岸边,在锦衣府卫的押送下,多铎连同几个女真将校带着镣铐和重枷下了船只,向着城门楼而来。
多铎此刻蓬头垢面,隔着凌乱的头发,冷冷看向大汉君臣,嘴角噙起一抹讥笑,这些朝臣已有和谈之心,甚至想将他放归。
汉廷果然如此!
这一路上,贾珩为了强化多铎的求生意志,或者说防止多铎自杀,并没有封锁着大汉朝的朝堂舆论,将一些邸报拿给多铎去看,使其了解大汉朝的朝局动向。
多铎自然得知大汉朝廷的战和之争。
锦衣府卫这会儿,正在给多铎以及其他的女真俘虏准备囚车,押送着前往京城。
这一下子吸引了在场朝臣的目光,除了前日的女真使者,许多汉官甚至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女真旗丁以及女真亲王。
就连杨国昌都不由多看了一眼多铎,苍老面容中见着一丝晦暗。
心头骂了一声,蛮夷!
韩癀也看向多铎,目光凝了凝,打量着其人,这就是女真亲王多铎?
相比几位阁臣的澹定从容,京中一些六部司衙的官员以及都察院的官员就没有那般气定神闲,交头接耳道:
“女真人!”
“那个应该是女真亲王多铎。”
“果如京中多言,身形高大,目狠如狼,几似熊罴野兽。”
一些官员在窃窃私议,原本因为在冷风中挨冻相迎的怨气都消散许多。
光是见到这女真亲王狼狈不堪地沦为阶下之囚,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其实,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陈汉官员对女真的复杂观感,如说一点儿仇视情绪都没有,也不尽然。
先前的捷报擒获了女真亲王,只是文字,所带来的感触当然没有这般视觉冲击的一幕,让汉庭官员让人心头震撼莫名。
极大地满足了中原上国的自尊心。
自隆治二十七年,长达二三十年的时间,陈汉在女真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几乎就没有取得过像样的大胜。
可以说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
而此刻的女真亲王以及大批女真俘虏,已是活生生地在眼前,那种冲击感无疑让朝臣心绪激荡。
不管战和之论的国策分歧如何,但现在无疑极大地激发了大汉文武群臣的大国自信。
天晴了,雨停了,大汉朝臣觉得又行了。
大理寺卿王恕,其人年近六十,头发灰白,凹陷的眼窝中见着莫名之色,感慨道:“三十年来如一梦,捷音忽自南国来。”
当年大汉隆治年间大败之时,王恕还在山西按察佥事,当时女真自代地入寇事急,他曾经前往组织民夫丁壮协助守城。
一旁的工部尚书赵翼,其人丰仪俨然,闻听王恕之言,儒雅面容之上带着振奋,道:“王老大人说的不错,这时我大汉三十年以来的首胜。”
大抵是一种,“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的复杂心情。
左都御史许庐也凝眸看向那少年,面色动容,目光涌起思索。
不管如何,永宁伯贾珩就是前汉之卫霍,帅师伐国的平虏良臣,如果其安分守己,大汉从来不会苛待武勋,如果阴蓄异志,那是天下共讨此乱臣贼子!
此刻,工部侍郎秦业也在不远处看向那少年,脸上喜色流溢,心头有着一种梦幻之感。
这是他的女婿,此代少有,盖世无双。
杨国昌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议之声,目中阴沉似水,心头渐渐蒙上一股阴霾。
在群臣都沉浸在这种胜利喜悦中,岂不生出女真不足为虑,何谈言和?
这难道是小儿的计策?
此刻,崇平帝身旁充任纠仪御史的右副都御史张治,也没有揪着正在热烈讨论的群臣。
而随着多铎押上囚车,渐渐接近,大汉群臣一双双目光都打量着女真亲王,如同见到了西洋镜一般。
“这亲王竟没有胡子?”
“额头还是光的?”
一些低品阶的御史言官议论着,都啧啧称奇。
这就是肆虐河北、山东等地的女真虏王,如今须发不全,果然是禽兽蛮夷。
多铎此刻被指指点点,只觉一股烦躁和戾气在心头涌出,目光冷冷看向那些官员。
等他女真入主中原,这些汉官都要卑躬屈膝,口称奴才!
却在这时,另一艘楼船之上忽而下来一队军装、旗帜迥异于汉军红色鸳鸯战袄的军卒,正是朝鲜水师的将校以李道顺为首,还有崔文轨,高锡恩等一干朝鲜水师将校。
几将黑压压地近得前来,向着崇平帝以大礼叩拜,高声道:“藩属小国之罪将李道顺(崔文轨,高锡恩)等见过大汉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在看着女真亲王的文武群臣,也被吸引了目光,看向叩首而拜的朝鲜水师诸将。
朝鲜?
这是一个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朝鲜曾是大汉的藩属国,但现在已为女真征服。
崇平帝心头微动,目中见着一丝喜色,问道:“这是朝鲜水师将校?”
因为在之前贾珩所上奏疏之上,贾珩已有提及,崇平帝倒也不陌生。
贾珩在寒风中的声音一如金石,身上披着的玄色大氅猎猎作响,说道:“圣上明鉴,这是朝鲜水师的将校,李道顺等人心慕我华夏上国,如今弃暗投明,自愿归附反正。”
正在观看的群臣,面色变了变。
杨国昌见此,更是以阴冷的目光盯着那腰间悬着天子剑的蟒服少年。
果然是奸佞之辈,大奸似忠,以此邀媚于上!
因为历来帝王多是好大喜功,就喜欢这种万邦来朝,异域远服的戏码。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当年辽东失陷,朝鲜隔绝,朝鲜为女真所迫,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了,尔等重新归化大汉,大汉没有忘记朝鲜的藩属子民。”
说着,看向一众朝鲜将校,说道:“都平身吧。”
崇平帝说完,看向贾珩道:“子钰,此地风大,先随朕进城,朕已在熙和宫中摆下接风宴,庆贺此次大胜。”
贾珩拱手道:“臣多谢圣上。”
这时,戴权与一众内监、侍卫拉着一辆马车过来,天子座驾以六御而驱。
依然是如上次一般,贾珩从马夫手中拿过马鞭,看向崇平帝道:“圣上,上车。”
崇平帝也不谦辞,目光微笑地看向那少年,上了车,贾珩载着崇平帝。
而后面的大臣也陆陆续续上了马车和轿子,在两旁军卒以及内卫、锦衣府卫的沿路扈从之下向着宫苑行进。
崇平帝挑开车帘,目光感怀地看向那执缰驾车的蟒服少年,轻声道:“上次还是夏天,子钰从夏至冬,才河南至江南,这一路没少辛苦。”
贾珩轻声道:“国家有难,臣为武勋自当往来奔走,不敢言苦。”
崇平帝看向那少年,只觉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却不知从何开头,有对虏海战,也有两淮盐务,还有江南甄家,赵王余孽。
最终,想了想,只是微笑赞扬道:“子钰,江南一战,扬我国威,这是对虏以来的首胜。”
贾珩控制着马车的方向,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声音平静中带着少年人的朝气,说道:“此为臣分内之责,不敢当圣上夸赞。”
“咸宁和婵月那丫头,她们两个怎么样?”崇平帝轻声问道。
贾珩轻声说道:“殿下还有小郡主随我一同回来,现在就在船上,等会儿就会进宫见过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
船上的女眷显然不能在文武百官的众目睽睽之中,与他一同进城,等到相迎的官员散去以后,才会乘着马车返回宁荣二府以及长公主府。
君臣二人说着话,在府卫铁骑相护之中的马车渐渐自安顺门驶入皇宫,而后面的大臣也陆陆续续跟上。
之后大批府卫和军卒,押送着一辆辆装着着多铎以及女真俘虏的囚车,气氛肃杀地从另外一条街道向着锦衣府的诏狱押去,两旁站满了百姓观望,看着热闹,有的从高处扔着臭鸡蛋还有各种生活垃圾。
多铎此刻看向两旁街道以及酒楼上的百姓,心头冷笑连连。
此刻,神京城一百零八坊的百姓,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这次凯旋,街头巷尾的茶楼酒肆都在讨论着被俘的女真亲王多铎的被俘。
神京城中的百万军民犹如欢乐的海洋。
正如王恕所言,这是三十年来大汉取得对虏之战的首场大胜,以生擒一位女真亲王为这场战事镶嵌了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而就在这时,贾珩先一步安排的锦衣府卫身穿便衣已经开始活动在茶楼、酒肆叙说着女真国内的亲王、贝勒都有谁,为之后进一步的舆论宣传攻势造势。
而这无疑为好奇的神京百姓揭开了女真贵族的面纱。
魏王与一旁的宋璟并辔而行,感慨道:“舅舅,这真是不容易,那么多女真都被子钰擒下,这样的能为,将来对上女真应也能连战连捷。”
还是那句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相比战报之上的文字,还是眼前的女真亲王以及俘虏更能震撼人心。
宋璟笑了笑,倒也能够体会魏王的激动心绪,说道:“殿下等会儿可进宫去皇后娘娘那边儿,见见咸宁。”
不管如何,相比齐楚两王,从咸宁那边儿论起,殿下与永宁伯的关系无疑要亲近许多,而且听说楚王在南方折了世子,江南甄家也被抄检,这王爷夺嫡之胜就在眼前了。
齐郡王此刻也乘着一辆马车,而轩敞的马车车厢之中还坐着一中年文士。
贾雨村看向不远处愁眉不展的齐郡王,说道:“王爷不必担心,月盈则缺,水满则溢,永宁伯如今春风得意,愈发势大不假,但朝中文臣的忌惮之心就越重,现在的和谈之声就是此由。”
齐郡王默然片刻,说道:“雨村先生,但愿这场和谈能够压一压他的嚣张气焰。”
“王爷放心,纵然圣上听信了永宁伯之言,将来对虏一但事有不利,那时候群起而攻,再如现在这般势大。”贾雨村宽慰道。
自忠顺王倒台以后,他改投齐郡王,但齐郡王明显不受天子待见,将来前途铵暗澹不明,听说楚王器重文士,可偏偏在南边儿又出了事儿。
魏王那边儿倒是……只是,齐郡王狠辣,现在却不好再轻易改换门庭了。
齐郡王目光忧心忡忡,说道:“话虽是这般说,但……”
但方才那女真亲王都被小儿所生擒,万一以后面对虏寇再次取得大胜呢?
真到了那时,这大汉朝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熙和宫
殿宇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廊柱之下的军士列队而站,宛如傲立风雪的长青松柏。
一辆凋以龙纹装饰,四方垂挂黄色帷幔的马车,两个高大的车辕在青白条石铺就的宫道上用雪痕水迹描画出两条平行线。
而椭圆状涂以红漆的宫门之后,冬日阳光照耀着一座静静矗立巍峨、壮丽的宫殿。
青龙匾额之上的熙和宫三个大字,金辉熠熠,在近晌的冬日日光中,熙和宫庄严华丽。
贾珩一拉缰绳,勒停了马车,从车把之上下来,伸出一只手,扶着崇平帝下得马车,道:“圣上,到了。”
崇平帝笑了笑,下得马车,看向少年那张俊朗、沉静的面容,目中现出一抹亲近和慈爱,说道:“走,随朕进宫。”
眼前少年其实是他的女婿,经此一战,咸宁许给子钰一事,在宫内宫外,都不会有着难以置信的异议,等着以后再立大功以后,就可赐婚,平息浮议。
贾珩却不敢托大,落后崇平帝几步,道:“圣上请。”
这时,百官还未跟上,君臣二人或者说翁婿两人沿着宫道向着熙和宫而去。
崇平帝问道:“现在京里于和议之论有不少争议,子钰你是什么意思?”
贾珩道:“微臣以为,我大汉初战告捷,正是重塑军心,激励民气之时,应该以女真亲王首级祭慰我大汉英灵,而女真寇虏以谋叛而斩,对虏坚持三不,不妥协,不接触,不议和!臣这几天观看朝中邸报,对朝中诸位大人所持之论也有所知。”
崇平帝道:“南安郡王所言,可以虚以委蛇,也是韬光养晦之计,子钰当初《平虏策》不是提到,女真非一日可灭?”
这位天子当然不是为主和派之言所动,而是需要听贾珩这位军机重臣的意见,以坚定干纲独断的意志。
贾珩道:“圣上,臣在平虏策中还提到,女真建官立制,亡我之心不死,如今不过是他们的权宜之计,臣刚刚听到,女真打算入侵察哈尔蒙古,到时我大汉彼时是不是要因和约而勒兵不前?”
崇平帝闻言,目光一紧,沉声说道:“察哈尔蒙古?”
贾珩道:“察哈尔蒙古王庭原本就在苟延残喘,一旦落入女真之手,我山西大同、太原重镇就将直面虏锋,如北宋一般,关中之地再无山河屏障,如果我与女真达成和议,彼等明年定会再启战端。”
崇平帝冷声道:“女真真是狼子野心!”
不说其他,单凭这一条,和谈之论,不足为取!
贾珩又说道:“如果放归多铎,女真通过本来就可休战的和议之言,拿回了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而我大汉军心士气势必受挫,天下南北之士必定大失所望,此汉虏不两立!”
崇平帝闻言,面色微震,道:“好一个汉虏不两立!”
目光咄咄,郎声说道:“朕也是此番打算,女真当年不过是臣服我大汉的番邦,窃据辽东,沐猴而冠,我大汉岂能与其修约言和?等会儿,朕要问问这女真亲王为何犯我大汉?”
正如贾珩所料想的一样,这位天子对于“执虏酋问罪陛前,指斥其非”这等事,有着莫大的兴趣。
君臣二人说着话,拾阶进入殿中。
熙和殿中左右两侧已经布置了酒宴之桌,便于以后的百官用宴。
随着时间过去,内阁以及军机处、五府六部寺监的的官员纷纷到达宫苑,按着品阶徐徐进入殿中,向着崇平帝见礼。
崇平帝此刻正襟危坐在金銮椅上,握着两侧扶手,下方群臣以内阁和军机处分成文武两班,以贾珩、南安郡王为首行礼参拜,山呼万岁。
崇平帝面色和缓几分,微笑道:“诸卿都平身罢。”
“谢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下方朝臣纷纷行礼谢恩,起得身来。
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朝臣,沉吟说道:“永宁伯这次前往江南办差,一战大胜虏寇,生擒女真亲王,劳苦功高,不得不赏,戴权传旨。”
说到最后,这位帝王冷冷瞥了一眼杨国昌,心头隐隐涌起一股不好的回忆。
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斗争,关于贾珩封赏的爵位,正好在贾珩到京的前两天也终于尘埃落定。
贾珩封侯,这满朝文武都没有异议。
不封侯,天下之人的吐沫星子都能将庙堂衮衮诸公淹死。
但究竟是几等侯,这就大有讲究,故而在贾珩前来长安的路上,在内阁的武英殿展开了一场又一场激烈的争论,直到前天这场争论才彻底终结。
或者说是身为内阁首辅的杨国昌极力反对,甚至某种程度上赌上了政治生命。
如果内阁首辅反对,那么六科给事中封驳了奏疏,就会变得很难看,所以此事加上太庙献俘,一下子成了内阁中争论不休的话题。
杨国昌认为封三等侯足以酬功,否则不足弱冠的侯爵,将来再立了微薄之功,是不是还要封公,封王?
永宁伯年岁才多大?年纪轻轻,就一副权臣之势,岂是君臣长久之相?
崇平帝自然龙颜不悦,阴沉着脸不说话,但杨国昌这次是铁了心,要以逆耳忠言,上报君王一片知遇之恩。
至于韩癀和赵默等人,倒是觉得三等侯实在有些寒碜人。
倒好像是不情不愿给与一般。
韩癀和赵默两人因此提议晋爵二等侯,既有保全之意,又不至薄待功臣。
但崇平帝仍不满意,在经过一段时间僵持以后,询问恰巧从山西河东盐场,整饬盐务归来的户部侍郎齐昆,询问江南战事情由本末。
在崇平帝目光逼视之下,齐昆硬着头皮,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当是时也,敌虏势胜,江北大营水师新败,金陵军民士绅人心惶惶,迭逃城外,乱作一团,金陵故都直面虏锋,危在旦夕,永宁伯前后两战皆胜,如不封一等侯,难以服众天下。”
由是内阁的这场争论,以齐党干将的“秉公之言”彻底终结,才没有再等着贾珩到来京城以后,功爵还未定这样的笑话出现。
至于改封其他封号,反而没有必要,没有在与女真大战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前,倒是不用改封封号。
而且根据大汉典制,都是两字侯,一字公。
比如什么平原侯,襄阳侯,忠靖侯……如此等等。
如果是封以公爵,那时候肯定是要封为一字公爵。
崇平帝目光掠向那身形挺拔的少年身上,面色带着几分和缓。
这满朝臣工又岂会知道他的布置,一门兼祧……三房,那时候,世袭罔替的郡王就是辽东的奖赏。
大汉东西南北四位郡王,还差一位郡王。
“永宁伯接旨。”戴权此刻白净的面皮上现出肃穆,举起一封绣以黄龙的绢帛,象牙白的玉石轴杆质地温腻。
贾珩以大礼参见,拜道:“微臣接旨。”
此刻,群臣也都听着传旨之言,有一些人也在好奇究竟给永宁伯封着几等侯。
贾政在通政使程信身后,此刻这位面如冠玉的政老爹,攥着笏板的手几乎都微微出汗,竟是比贾珩还要紧张。
秦业苍老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期待。
秦可卿已是伯爵夫人,下一步就是侯爵夫人,如诞下麟儿,可以说尊贵已极。
大明宫内相戴权面色庄重,“刷”地一下展开绢帛,高亢而响亮的声音在熙和宫中响起,说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安夏御夷,国家必赖折卫之左,分茅胙土,朝廷不吝爵赏之隆……军机大臣、太子太保兼兵部尚书、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志行纯恪、才识敏明,自领皇命南下金陵以来,兢兢业业,如霆如雷,两定虏寇之乱,力擒虏王,威震夷狄,功莫大焉于社稷……人主统御天下,赏罚不明则百事不成,赏罚若明而四方可行,特晋爵为一等永宁侯,赐丹书铁券,以彰茂绩殊勋,钦此。”
杨国昌听着戴权念诵的圣旨,手中攥着的象牙笏板不由用力几分,面色阴沉如冰,哪怕早已知道这封圣旨的具体内容,但心头仍有些愤愤难平。
天子宠信奸佞,不纳忠言,韩癀媚君乱国,尺寸之功而得封侯一等,这样的圣旨岂得通过?
还有言暄……
杨国昌苍老眼眸跳了跳,余光瞥了一眼身旁自家的学生,心头不由叹了一口气。
罢了,天子宠信小儿,大势在彼,言暄如今蛰伏起来,将来再重振齐党。
韩癀见着这一幕,与一旁的刑部尚书赵默交换了个眼色,心头都涌起一股五味杂陈。
这封诏书自是在他的妥协下得以通过,力擒女真亲王,封侯一等,至于封无可封,那时候说不得能加快天子对永宁伯的猜忌。
下一次封公?封王?
天子很快就会发现,永宁伯功高震主,封无可封,那时候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时!
此刻的二人还不知道崇平帝已为贾珩想好了其他法子。
岑惟山、方焕、颜宏等浙党中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心头涌起一股厚厚的阴霾。
武勋势大,而且还这般年轻,将来如何是好?
更不要说,这贾子钰在南省做的那些事儿,欺压文臣,威服自用,已现权臣之相,虽现在乖顺侍上,但天子百年以后,彼正是权倾朝野,何人能制此子?
贾珩听完圣旨,面色微顿,面颊带着潮红,声音已有几分哽咽,拱手道:“微臣谢圣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等侯,他受之无愧!
这一路从中原方凯旋回京,刚下马来,就匆匆赶往江南,整饬盐务,重整南军,荡寇平虏,苟利国家社稷,不避祸福毁谤,罢人、治人、杀人,一等侯实至名归!
更不用说以番薯为大汉抑制住了此起彼伏的内乱之忧。
但远远还不够,现在的朝堂之中,有多少正在不怀好意等着他倒台,对他各种诋毁猜测,如今离他宰制山河,独步天下还有太远太远。
权势还是不够!
此刻,下方的贾政听到圣旨揭晓,心头也涌起一股欣喜,看向那叩谢圣恩的少年,目光一时间有些恍忽。
荣宁两府,贾氏一门立族百年,已现颓势,幸得子钰为贾家麒麟,横空出世,纵他身死也可告慰贾家列祖列宗了。
秦业脸上同样见着欣喜之色,也回忆着一二年的往事。
忆昔少年赶着驴车前来,与可卿成婚,可卿那丫头当时听了两个丫鬟的挑唆,一开始还有些看不上这个女婿,还想悔婚,得亏他当初守信践约,否则,此时此刻又该是何等际遇?
封侯,封侯!在整个大汉勋贵之中,开国勋贵之中也才四王八公十二侯,而太宗朝的功臣最高也才是侯爵,侯爵之尊崇、稀有可以想见。
而且崇平一朝,不得不说相当遗憾,没有人因军功封侯,这也说明崇平一朝的武功不足。
可以说,贾珩至此进入大汉高级勋贵的行列,以一等永宁侯领军机大臣,掌锦衣都督,加兵部尚书衔兼太子太保,可以说这才是真正三位一体。